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百~万\小!说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乱了,胸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日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唇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流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发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勃勃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她这一说,流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从前在家还常吃,如今隔了几年没尝了,闻着觉得特别香呢。”于是围着炭盆,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我恍惚地听他们说笑着,心却远远飞去了紫奥城。
好消息的传来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几日,那日的阳光特别好,我看着流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时不时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尘灰蓬勃而起,迷迷茫茫的如金色飞舞,有些微的呛人味道。
我眯着眼躲避日光的强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琐碎而平凡,而玄凌,他可成功了吗?汝南王也确实不好相与啊。
正想着,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心口一紧,端不知这一来是福是祸。手便下意识伸到了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首。
临被叱责的前一晚,玄凌与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粗糙,抚摸过我的面颊,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我手中,语气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测,你……可以防身。”我郑重贴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当顺遂如意。”我的唇齿瞬时凌厉决绝,“若真是邪而侵正,臣妾绝不苟活。”玄凌拉着我的手,沉默一如天际星子。
我回神,玄凌若真一败涂地,没有了权位生命,那么我亦不能自保了。与其到了汝南王和华妃手中备受凌辱和折磨,我情愿一死。
死亡的恐惧很快地近我,那么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否无恙呼吸。万一那艘船队是汝南王所遣。我陡然生了锐意,横一横心,若是自戕,亦要轰轰烈烈。若玄凌真绝于他手,我亦要拼力手刃几人,不能白白去了。
这样一想,心思也镇定了不少。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再坏亦不能更坏了,反而没有了畏惧。
而迎来是正是小尤,他满面喜色,只说了两个字:“成了。”心头大喜,身体一软,匕首“当”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小尤忙磕了个头,道:“皇上万无一失,龙体康健。”眼泪潸潸而下,原来是喜极而泣,心腹大患的汝南王就这么除了。小尤忙欢喜道:“娘娘别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谕让奴才迎娘娘和安嫔小主回宫,赶紧着吧。”我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回宫的第一晚,玄凌宿在我的棠梨宫中,只捧了我的脸瞧个不住,他怜惜道:“一别近百日,嬛嬛你可清瘦了。”我抚着脸颊道:“无梁殿与外隔绝,臣妾日夜为四郎悬心。”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温和道:“安嫔当真与你情重,知你囚禁无梁殿,便哭着来求朕允她去和你做伴。同甘容易共苦难,雪中送炭之情难能可贵呵。”他的语气中颇有激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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