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琬拿过一本《良友》杂志,封面上头正是一幅海棠花的彩色照片,说:“我是照着这个绣的。”
琴太太拿着比了比,几乎不相信,说:“照着绣就能行?不用描在布上?换了我就不行。还有这些颜色,都是你自己配的吧?”一转眼看见前头一大堆的各色丝线,吓了一跳,说:“这么多线?怪不得绣出来比照片还鲜亮。”
之琬道:“丝线有光,对着太阳,当然比照片鲜亮了。”抽出一根丝来,剪断了,捻开线头,劈成八股,一股股分出来,搭在一边,再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针,对着亮处轻轻一送,纫上了针,接着绣一片花瓣。绣了十多针,换一种颜色再绣。一片花瓣换了有七八种粉红色,琴太太几乎分不出两种之间有多大的区别,但看绣完后的这片花瓣,端的是像真的一样,由浅至深,无迹可寻。而之琬襟上飘着十多根丝线,是只见丝线不见针。
琴太太骇问道:“这是人绣出来的吗?”
她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言其出神入化。之琬却是个老实人,本来就有心病,被她问得一愣,无可奈何地道:“你说呢?”
琴太太点头道:“不是人,是人精。就跟《闹天宫》里的孙猴儿是个猴精,八戒是个猪精,《鹿台恨》里的苏妲己是个狐狸精,妹喜是个琵琶精,《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小青是蛇精一样,你是个人精。”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
之琬才知道她在说笑,想想自己的离奇遭遇,真算起来,也许要划在妖精一类里头也未可知,笑道:“妈妈看戏看多了,张嘴就是戏里的故事。”
琴太太道:“谁让我是嫁了个戏子呢。”
匆匆夏天过完,两人早忘了登报寻人一事,一天报馆派了小伙计把十多封信送来,说信箱租期早就到了,要转租他人。这些信不来取,只好着人送上门来。琴太太打赏了小伙计,把信收了,一时不知该不该给之琬。粗略检视一下那些信封,有的豪奢,是淡紫罗兰色还洒了香水的,有的就是弄堂口小烟纸店里最廉价的;有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错字别字。光从信封字迹上看,配得上之琬人品的就拣不出一封,估计还是些好事之徒,流氓无赖等人。亏得当初没留家里的地址,不然还真是有得麻烦。看看中秋将近,心想过了节再说吧,加上又是自己的六十整寿,太太姊妹间早就嚷嚷着要摆酒唱戏请客,一忙就把这事丢在脑后了。
第十九章 冬至
第十九章 冬至
因生日是在八月十八,战时期间,不好太过排场,就提前三天,和中秋节一块庆了。晚上等月亮上来,琴太太在天井里摆了几张圆桌,放些时令水果,中西甜点,南北月饼,咖啡香茗,还有现调的一大缸子果子酒,亦中亦洋,客人主人都便宜。借了筱太太家的两个仆人,加上张妈赵妈唤茶招呼客人,倒也支撑下场面了。客人不过是几家常走动的,筱太太,梅太太,杨太太,她们的先生,几家的女儿,还有琴湘田的几个老搭档,和白荷衣搭台的几个名伶。各家的琴师鼓师等。
白荷衣扮了散花天女又唱又比地唱了一出《天女散花》,琴湘田久不开口,这次也唱了一折《蟠桃宴》,其他人也都有上佳段子,最后几个琴师鼓师合凑了一套《碧天贺寿》,把琴太太欢喜得什么似的。
听完了戏,扮的人换下戏装,穿回衣裳。夜深转凉,琴太太把众人请进客厅,张妈赵妈端出热的川贝秋梨莲子桂花甜酒酿来,奉与众人。这半天吃了许多生的凉的,再换上这甜丝丝酸津津香馥馥暖融融的汤羹,都道声好。筱太太道:“这是什么羹,以前从没见过。”
琴太太道:“这是我女儿孝敬我的家传点心,是从她曾祖父那里一路传下来的。他家里养着家班,演过大戏后,便上这碗养颜养嗓子的甜羹。”
筱太太指着她,向其他几位太太笑道:“得了个女儿,看把她的骨头轻成什么样了。”众人都笑,赞她这个义女收得好。
琴太太巴不得地道:“不是我夸自己的女儿,大家看看这幅《金玉满堂》,觉得如何?”指着堂上挂的一幅绣品,酸枝木的框子,里面绣的是海棠玉兰和桂花,鲜艳娇美,花叶生香,仿佛刚才的桂花甜酒酿的香气是从这幅绣品里散发出来的。
杨太太第一个赞道:“好,这样的绣品,怕是从南通传习所雪宦沈寿那里得来的吧?这样的绣工,断不是她的弟子绣得出来的,肯定是雪宦的手迹。”
杨先生看了看道:“这是新的,底子新绣活新,框子也新,不会是沈寿的传世之作。不过绣得是真好,不输给沈寿。”
梅先生听他们说得热闹,也凑过来看,一看惊道:“这不是沈寿的苏绣,是真正的顾绣。自清末之后,就少有人会了。沈寿的苏绣是从顾绣中化出来的,又带有东洋西洋的画风,这个却一丝一毫也不见西洋画的笔法。琴太太,这样的绣品,如今世面上一件也找不到,且是新的,你从哪里得来?如有多的,可否匀我一件?”
琴太太得意地道:“没有多的,只有这一件。再多钱也买不到,告诉你们吧,是我女儿绣了送我的生日礼物。”在室内找到之琬,招手道:“菀儿过来。”
之琬正和筱太太的两个小女儿、还有梅小姐杨小姐说话,听琴太太叫,道声歉,走到琴太太身边,笑道:“妈妈叫我?”
琴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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