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务人员车厢的乘车证。”站在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后面的一个人,从她肩上看清了证件上加盖的印鉴以后说。站在她前面的另一个了解在各种情况下的一切规章、通晓刻板法令的人,更详细地作了解释:
“有了这个图章,您就能要求在高等车厢,换句话说就是在旅客车厢给座位,只要列车挂上了这种车厢的话。”
这立即引起了所有排队的人的议论。
“要等一等,高等车厢得到前面去找。人真是太多啦。现在能坐到货车的缓冲器上,也得说声谢谢。”
“这位出公差的先生,您别听他们的。您听我给您说说。现在已经取消了单一编组的车次,只有一种混合的。它既是军车,也是囚车,既能拉牲口,也能装人。舌头是软的,随便怎么说都行,不过要是让人家明白,就应该给人家讲清楚。”
“你可真能解释,够得上是个聪明人。他们拿到了公务人员车厢的乘车证,这不过是事情的一半。你应该替他们往下一步多想想,然后再说话。这么显眼的身份,难道能上那个车厢?那节车上坐的都是部队的弟兄们。水兵不只是眼光老练,腰带上还有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有产阶级,何况还是原先老爷堆里的医生。水兵抄起家伙,就能像拍苍蝇一样给他一下子。”
要不是又有了新情况,这番对医生和他~家人表示同情的议论不知道还会扯到什么地方去。
候车的人群早就透过车站的厚厚的窗玻璃把目光投向远方。长长的月台上的遮檐只能让人看到远处线路上的落雪。在这么远的距离,雪花看起来像是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地落下去,好像是沉到水里喂鱼用的面包渣。
早就有一群群的人和单个的人朝很远的地方走去。当走过去的人为数不多的时候,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雪花帘幕的后面,让人以为是些铁路员工在检查枕木。可是他们~下子聚成一堆。在他们要去的远处腾起了机车的烟雾。
“开门,这帮骗子!”排队的人吼叫起来。人群拥上来靠到门前。后面的开始向前边拥挤。
“瞧他们干的好事!这里用墙挡着,那边不排队就绕进去啦!人家一会儿就把车塞得满满的,我们还像绵羊一样站在这儿!开门,鬼东西!我们砸门啦!喂,伙计们,用力挤,加油!”
“傻瓜,你们羡慕什么人呢?”那位无所不知的懂法律的人开了口。“那帮人是从彼得格勒押解来眼劳役的。原先派到北部地区的沃洛格达,现在又往东部前线赶。不是自愿的,有押送队。去挖战壕。”
路上已经走了三天,不过离开莫斯科并不远。沿路一片冬日景象,铁路、田野、森林和村舍的屋顶都理在雪下。
日瓦戈一家幸运地在车厢左侧靠前的上层铺位安顿下来,旁边是一扇长方形的昏暗小窗。一家人坐在一起,没有分开。
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头一次坐货车。在莫斯科上车的时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用双手把女人们举到车厢上,车厢边沿上有一扇沉重的活动拉门。上路以后,女人们开始逐渐适应,自己也能爬上这辆取暖货车了。
开始,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觉得这些车厢就像是装上轮子的牲畜栏。照她的想法,这种小笼子似的东西,一碰撞或者震荡肯定就要垮掉。但是一连三天在行进途中经过改换方向和弯道、岔道前后左右的晃动,整整三天车厢下面的轮轴像玩具鼓鼓相似的敲敲打打,火车还是顺顺当当地行驶,说明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担心毫无根据。
由二十三节车厢组成的列车(日瓦戈一家坐的是第十四节),只能有一部分,或是车头,或是车尾,或是中间的几节,能靠近沿路那些很短的站台。
前边的一些车厢坐的是军人,中间的是普通乘客,尾部是征集来服劳役的。
后一类乘客将近五百人,包括各种年龄和形形色色的身份、职业。
这一类形形色色的乘客占了八个车厢。除了那些穿戴得很好的有钱人、彼得格勒的交易所经纪人和律师以外,还可以看到那些被列人剥削阶级的胆大妄为的马车快、地板打蜡工、澡堂杂工、买卖旧货的邀靶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以及小商贩和
修道土。
第一种人围着烧得通红的小炉子坐在立放着的短圆木桩上,彼此你一言我一语地高声谈笑。这些人都有各种关系。他们并不灰心丧气,家里有影响的亲属正在为他们打点,在途中就可能得到赦免。
第二种人穿的是高筒靴和开襟的长袍,或是外套和一件束了腰带的长衬衫,光着脚,有的蓄了胡须,有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他们站在闷热的取暖货车的稍稍推开一点的车门跟前,手扶着门框和栏在门前的横杠,y郁地望着沿路经过的地方和那些地方的人,不和任何人交谈。他们没有所需要的熟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
所有这些人并没有都坐上规定的车厢。一部分散在列车的中部,和普通乘客混在一起。第十四节车里就有这类人。
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在上边躺得很不舒服,而且碍着低矮的车顶又直不起身子。每逢列车临近一个车站的时候,她总要从上铺位垂下头,从开着的门缝看看远处出现的停车点,判断一下是不是有东西可换,值不值得从铺位上下来到外面去。
这一次也是如此。减慢的车速把她从瞌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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