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不和的归家外孙前来吊唁,始料未及,惊得一室重臣遽尔无措,即便齐齐跪身叩首。淡望了眼为首的老者,我轻令平身,婉拒近旁侍女,弯身将旻夕抱过高槛,牵着微凉的小手,走向灵柩。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
近旁之人无不神情诡凝,我冷笑在心,淡说:“本宫只是带郡主给她的太祖母上香。”
之于一室客氏党羽,我无疑不速之客。可听闻蔺夫人生前善待客柔,令旻夕代故世的亲生母亲为祖母上香,亦是人之常情。罔顾近旁诸臣愕然凝睇,我半跪下身,将三柱香合拢在旻夕掌心,引她跪在蒲团,三叩首,拜了一拜,将香递给迎候在旁的客平:“客相务请节哀顺便,保重身子。”
老者欠身,恭声称谢。虽仅一瞬,可抬首时,这个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老人些微伤怀。我想了想,将躲在背后的旻夕轻拉到身前:“叫太爷爷。”
不知我意欲何为,客平微皱起眉,眸中蓄起犀利。我不以为许,低首看向难得露出惧色的旻夕。许是肃穆沉重的气氛使然,许是曾祖父显于外的威慑,吓到了孩子。摸摸小脑袋,朝她安抚笑了笑:“不管客相爷信或不信,本宫对柔姐姐并无成见,可惜她早逝,否则便可亲自带旻夕来此,唤您一声祖父。”
听我提起他的孙女,老者神色微震,须臾沉黯,不论我是否惺惺作态,当初将客柔推进火坑的始作俑者,乃是他这个亲生祖父。与我对望良久,终是低首,看向与亲生母亲颇是肖似的曾孙女,眼神渐柔,冲孩子勉强一笑。
“旻夕,听话。”
见我沉下脸,犟着不愿出声的小娃儿瘪瘪嘴,极是委屈,紧抱住我的小腿,半埋着脸,怯怯唤了声太爷爷。
“柔儿看人确有几分眼光。”
拥有客家血统的子孙,待我这个归家人远亲过有着血缘纽带的曾祖父,客平负手卓立,无言凝望钻进我怀里的曾孙女,直待瞥见一道颀长身影步入灵堂,怅笑骤凝。
“出去!我们客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来人充耳不闻,罔顾近旁十数道或激愤或漠然的目光,如入无人之境,来至灵柩前净手焚香。虽是对之深恶痛绝,可当着我和诸多门生的面,客平按捺怒火,冷瞠来人面沉如水,波澜不惊,跪身叩首,待是礼毕,正要扬长而去,终是忍无可忍,一声暴喝:“站住!”
似在讥诮祖父前后不一,来人回眸,邃眸清冷,不卑不亢,淡迎祖父怒瞠。
“为什么?!”
客平徐步走向素来不和的孙子,疾言厉色,“过去我确是薄待你和柔儿,可你祖母没有半分对不住你之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畜为何要断她最后一丝生念?”
直待亲眼所见,才知这个铁腕权相待他的发妻,确是情真意切,每道一字,眸中的恨意便多了一分,整个身子绷了起来,俨然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可能袭向令他妻子含恨而终的罪魁祸首。然其威慑在孙儿眼里一文不名,似有若无,唇噙冷笑:“孙儿只是公事公办,未存半分害祖母之念。”
即使实话实说,可云淡风轻的口吻撒了把火,客平怒不可遏,疾步近前,高扬起手,重挥向孙儿面庞。虽是客氏的家务事,我本不便c手,可余光瞥见近旁几个客家嫡孙见客晟即要当众受辱,目隐笑意,蓦得搓火,正要高声喝止,却见客平的手生生滞在半空,动弹不得。
“你……”
望着那个胆敢冲撞当朝权相的年轻男子,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客平更是扬高了眉,无可置信。只是当面忤逆的客家幺孙泰然自若,紧箍住祖父的手,淡凝老者惊怒的眸子:“孙儿问心无愧,没必要受您这一掌。”
论气力,客平自是不敌年轻力壮的孙儿,挣脱不得,怒目圆瞠,直待客晟渐勾起唇,讳莫如深,不由微怔:“你笑什么?”
冷凝疾声质问的祖父,客晟笑意渐深:“记得儿时常听祖父教导哥哥们,为政之人当是不论亲疏,狠辣果决。而今照祖父教训行事,却是适得其反,孙儿微感费解罢了。”
渐松开手,含笑凝睇祖父的面庞遽尔惨白,眸渐幽邃,无爱亦无恨,只静静相望,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似被孙儿不怒自威的凛冽气势所慑,客平惊大了眸,怔默良久,终若恍然,垂首苦笑:“没想到会是你。”
背身转向爱妻的灵柩,他再未回首,挥了挥手,清冷语气,然隐疲惫:“你走吧。”
不知客平适才所言有何深意,众人费解,惟有客晟了然,淡望祖父略微佝偻的背影,敛容躬身,临去前,邃然目光疾掠过我的面庞,似有若无,一抹黯色,我微窒,凝望清濯背影,踌了一踌,淡说:“天色不早,本宫也该回宫去了。”
客平适才回身,欲率众人相送。我婉言谢绝,径自抱着旻夕疾步走出灵堂,出客府的当口,终是追上那个形单影只的男子:“不和自己的外甥女打个照面就走,旻夕说她往后都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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