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亲姐遗言,后背微僵,客晟驻足静默,终是未有做声,继又迈着沉稳的步子坦定向前。兴许素来与祖父不和,进宫为姑母贺寿不过台面上的应酬。有意无意,他徐步,慢慢悠悠,去往长乐宫。待近灯火通明的宫殿,遥望宫门前客似云来的盛景,一抹冷笑更是自他唇角稍纵即逝。我忧惑,张口欲言,可蓦听未央隐怒的声音自前方而来:“即要开宴,皇上特命微臣来迎殿下。”
许是久候在此,便见佞人满脸不耐。当亦是听闻当今圣上对德藼亲王过分宠爱,许有苟且,客晟回首相望,意味深长。然见我淡漾苦笑,似有了悟,侧眸,不着痕迹,避过未央来牵马缰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送到这里就成了。”
早已与茈尧焱结下梁子,现又因我之故,公然开罪皇帝近臣,我心中负疚,唤住他,下马道谢。客晟不语,许是知晓亲姐亡故与那对君臣脱不了干系,淡望了眼走到我近旁的未央,寒芒转瞬而过,即便敛容,朝我躬身施礼,转身走向巍峨宫殿。看着清濯背影渐然隐没熙来攘往的人流,我淡笑了笑,不无讥诮:“好大的排场。”
繇州兵权旁落我手,客氏便成茈尧焱唯一的后盾,对太后生辰这般上心,亦
是自然。我冷眼遥望奢靡华景,未央在旁,甚是不平:“如不是殿下为难皇上,执意挤身朝堂,皇上根本无须这般讨好客家人。”
且防万一,长乐宫内外的宫卫悉数换作未央麾下的亲兵。这般滴水不漏的保护,实在教人感动。我扬眉颌首,冷淡一笑,无意在献舞前与贺寿的群臣打照面,拉起风帽,佞人再三请催,置若罔闻,直待未央手下来禀开宴,方才姗姗挪步。
“望殿下是诚心来给太后娘娘贺寿。”
先行入殿侍驾前,未央沉声告警。我恍若未闻,抬眼看向清冷月华下寒光潋潋的琉璃瓦,静立半晌,待可心平气和去见两个恨之切的仇人,微扬起下颌,款款走向丝竹悠扬的殿阁。
“德藼亲王到————”
恭立殿外的传令太监洪声通禀,人声鼎沸的正殿遽尔静默。许是往日茈承乾深居后宫,闻其美貌,未见其人,见我顾盼流转,淡逸嫣笑,大多臣子失神惊艳,然我抖开羽缎斗篷,即使端坐左右首座的当朝权相,乍见细带露肩的火红柔绢长裙,亦露愕色。惟有静坐左方末席的客晟先前已然隐见山水,淡望片刻,即便低首,轻抿杯中物。我笑了一笑,低垂眼帘,袅步走至殿中,盈盈拜倒:“承乾恭祝太后娘娘福寿金安。”
许是为我一身舞裙所震,与皇帝并坐珠帘之后的盛装女子半晌没有做声,惟是听得近旁男子慵懒道:“皇妹这身衣裳甚是别致,可是为母后生辰特意备下的?”
即便替我解围,我亦不领情,充耳未闻,按着先前向萤姬学来的套话,必恭必敬:“承乾回宫后未曾拜谒太后娘娘,失礼之处,望娘娘海涵。”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吧。”
雍然冷漠,隐蕴威慑。我轻嗤,不以为许,淡然起身,便听客太后意味深长:“听说繇州澜翎有间婵媛坊,里面的女子便是以怪衣裳和足尖舞闻名北地。不知梅儿可是要跳这稀罕的足尖舞,给哀家祝寿?”
极少人知晓我是婵媛坊的幕后小老板,兴许这深居内宫的女子不过有所耳闻,借此明嘲暗讽德藼亲王效仿低贱舞娘,伤风败俗,自失身份。微一挑眉,我无谓笑应:“回娘娘,这足尖舞本叫芭蕾,儿臣在繇州的时候,确曾向人学过一段时日,只是数月前走得匆忙,将足尖鞋拉在了侯府,故今儿个给太后娘娘另献新舞,望娘娘笑纳。”
茈尧焱特地安排我从祗园回宫,无非欲盖彰弥。现下他的同盟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乐得顺水推舟。即使含糊其词,至少明证去年夏天在繇州拦阻紫麾军的德藼亲王乃是真身,余光瞥向当初力称我乃冒牌货的客平客相爷,面色倏白,眸中薄愠,看是今后有段时日,这位当朝权相须得费尽心机,自圆其说。我阖了阖眼,笑意渐深,淡令乐师起乐,伴着一阵紧密的鼓点,抬首正视前方玉阶。即使已曾同床共枕,可或未看清,或是不屑视之,时值今日,我仍未见识当今天子的庐山真面,可惜事前已然知会我献舞时只留近旁的几盏宫灯,未及看清他的长相,殿内骤黯,摇首自嘲一笑,轻扭腰肢,抬高双臂曲展过顶,张大十指,摆出妖娆挑衅的舞姿。
前生在舞蹈教室独舞fo,是不堪躁郁症的折磨。只而今,为了无辜惨死的丈夫,我甘愿沦为妖艳y逸的莎乐美,媚眼如丝,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青葱玉指击打响板,凝住所有人的视线,乃至乐师亦然忘却抚琴,仿为我脚底刻意击响的鼓点打击慑走心魄,怔然凝望殿中妖娆舞动的女子,直待我登上玉阶,欺近御座旁失神怔忡的贝辰翾,亦是浑然未觉变故将近。我浅笑,极是自然地自他腰间抽走佩剑,待另侧的未央率先恍过神来,抬手来阻,我手里的长剑已然斜抵紫袍男子的颈侧,只要微一使力,便可拿这残戮手足的罪魁祸首血祭我枉死的丈夫和儿子。
注:
fo:弗拉明戈
另附《断罪の花》中文歌词。摘自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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