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从未交谈。
云吞面没特别,热腾腾十五块一份,单调、寡淡。
她的目光百转愁肠,最终却只得一句,“云吞面,先喝汤,慢慢吃。”
嘈杂的餐厅,一段诡秘的相顾无言,连拼桌的女人都抬头四顾。
他与她目光相接,迅速转开,长长久久的沉默之后,肥佬客人喊着要结账,催过两遍已不耐烦。她搓了搓手,要转身。
陆显握紧温玉的手,站起身,看着她头顶白发说:“我带我老婆来…………”
她几乎要哭出声,在这座沾满油花的小屋里,只摆得了六张小桌,请不起伙计,前台后厨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肉价一日贵过一日,洗不完的盘子擦不干的地,永远没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赚不够钱还不了债的恐惧,并不适宜被塞满温情招牌的电视台寻亲节目。
突兀,无预兆,无法预料。
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已高过她许多,令她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回望,那些曾经的曾经,久远而腐朽的岁月,她曾经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的人与事。
“好,好…………”
她浑浊的眼看向温玉,抓起围裙擦干净手,踌躇许久,仍是垂在腿侧。“你…………”
温玉想她伸出手,“我姓温,单名玉,白玉无瑕的玉。啊,我讲错话,以后要改姓陆,陆温玉。”
她像在笑,又像哭,“祝……祝你们白头到老…………我……我…………”
温玉看了看陆显紧绷的侧脸,笑着说:“多谢,我会多多努力,争取忍他到老。”
“温小姐,是我要多谢你。”
“好了——”陆显说,“坐下吃面。”
她欲言又止,也不顾多少人排队叫结账叫点单,一转身进了后厨。
陆显一人吃光两份面,吃出满头汗与发红的眼圈。
他付账,一张大金牛(一千元面值)仍在收银台,拖着她的手向外走。门外,川流不息车流人流,灯火璀璨,光怪陆离。
高楼森林,人心似铜墙铁壁,远隔千里。
人潮拥挤的街头,他同她说:“很多人丢掉我,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活,但是阿玉,现在我不想再一个人,阿玉,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个月也好,能活多久算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o(︶︿︶)o唉
我儿子好可怜,为毛你们都喊着要虐他?
总算跟相遇的鸿兴大厦对接起来了!
也算前后呼应啦!
67婚礼誓词
雨从指缝中漏出,隐隐约约,天边有人低声哭。
层层叠叠的云挤压着呼吸,西伯利亚寒流早已式微,今冬最后一场雨,居然也如指间沙,落得如此缠绵凄切。一滴一滴写完,你木然的脸孔之后,千疮百孔的心。
雨淋湿了她斑白的发,为她老去的容颜披一层朦胧微光,她的唇颤抖,她的眼模糊,她在人群中寻找,哪一个是她熟悉的脸?
他过去与现在的脸孔一张张重叠又分开,她走过这条街,视野装满城市夜空的灰,她找不到他,再也找不到了。
来来往往各自行路的人撑着伞经过,并不肯省出三秒钟时间关注一位疯疯癫癫站在路边哭泣的老太婆。
古老的红色丝绒首饰盒紧紧攥在心口,仿佛攥住最后一口氧气。
盒子里装一对龙凤镯,轻飘飘不值钱。每月卖三百碗云吞面,交一万五租金,缴两成税,一分一厘从指缝里抠出钱来,偷偷摸摸背着肥佬丈夫,打一副龙凤镯留给儿媳。终于等到这一天,却没来得及追上他离去时匆匆脚步。
二十年未理清的母子情,寂寂无声中交错而过。
他来吃面,她认得他,他亦然。却总是沉默,彼此间未肯多讲一句话。
直到今夜,她明白,他再也不会来见她。
从前的她,西江的她,是叫阿雪还是细细?梳长辫,雪白皮肤,少女情怀,却嫁给三十几的老男人,日日受老鬼婆折磨。
从前的从前,早已消弭的从前。
这一冬,一九九三年年末,总督彭定康的直选方案被彻底否定,港股一路飘红,匪徒持ak-47抢劫谢瑞麟珠宝行,黄家驹失足堕台,陈百强也离世,风风雨雨中,维港的美丽一如既往。
然而她却只敢在没有他的街头,只敢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以不能忘却的浓重乡音,声嘶力竭地呼喊他。
“大丰啊…………大丰…………阿妈好想你…………”
张大的嘴,发黄的牙,雨越来越大,雨点捶打着额前后背,推搡着她骨瘦嶙峋的身体。她已然喊破嗓,被岁月的无情抽去脊梁,无力地跪坐在人流汹涌的十字街头。
撕心裂肺,伤心哀泣,说给听不见的陆显,“阿妈回去过的…………阿妈回去找过你…………八四年,攒足三千块,阿妈要接你来过好日子…………”
“阿妈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风吹来,雨滴里缠绕着谁的思念,竟这样冷。
地球六万亿吨重,维港盛三千万顷水,却埋不下你的伤心。
同是这一年,leie风华正茂,属于他的《霸王别姬》全港上映。陆显与温玉跑进影院避雨,热映期已过,偌大个放映厅,落座不过□人。
黑暗中,陆显紧握她的手,荧幕上光的颜色瞬息即变,照映着他俊朗的脸,他笑着,眼睛对着屏幕,话语却是对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慎重,“他讲得很对,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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