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写,看起来不算太卑微,也不显得太强硬。魏征向纸上吹了口气,又叹息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认定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和隐藏起来的意思都写进去了,才再度提起笔,于信尾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职。馆陶故人魏征
他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郡守元宝藏,也不代表武阳郡。虽然任何人见到此信后都知道,没有武阳郡上下齐心协力,根本不可能将那么大一笔粮草辎重运过漳水。但参照大隋官场看不见的规则,是非将由魏征一力承当,与郡守元宝藏无关,与其他武阳郡同僚更无瓜葛。
这也算尽分内之责了吧苦笑了一下,魏征将信慢慢放在嘴边慢慢吹干,同时再度检视信中的内容。馆陶县放粮、经城放粮、伯仁县给百姓分发麦种,还有最近 的黎阳开仓赈济,一一数下去,他发现自己提到的张家军善举好像太多了些。但这样令他心里又多少舒服了一点儿,屈身事贼,找一个能偶尔为百姓做些好事的贼, 逼着他做更多的好事,总比找一个十恶不赦的贼为虎作伥强
可后人会怎么看呢魏征继续苦笑。那终究是一个污点,就像素上染了墨汁一样,怎么洗都不会再恢复原来的洁白。换做数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如此自污其名。他当时满腹诗书,心中豪情万丈。宁折不弯,虽千万人吾往矣无论碰到多少挫折,都干干净净的,如身上的布袍一样干净。
做都做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他用力支撑着站起身,冲着窗外乌云冷笑,只要最后能将这伙贼人彻底铲除,魏某又何必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没有人回应他,窗外只有闪电,照亮他的双眼。铲除了巨鹿泽又怎么样呢张金称和程名振死了,还会有王金称、楚名振揭竿而起。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肓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大厦将倾,无木可支。而他们这些人连烂椽子、碎瓦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瓦缝间丛生的杂草,自以为站得高,看得远,其实不过是贪恋着天空中那一点儿阳光,一点儿希望
轰隆隆一记惊雷从天而降,掠过对面的屋檐,将瓦上的杂草击得粉身碎骨。
死老天,最后一点希望都被雷劈了魏抬起头,呵呵傻笑。就在此时,门口匆匆跑来几名仆役,点头哈腰地问道:大人刚才喊我们了小的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大人能否再明示一次
没魏征慌乱的掩饰,随后迅速改变主意,你们几个帮我将管账本的汤祖望叫来,我这里有些话要问他立刻就去,别耽搁
注1:出溜,河北方言,向下滑。
毕竟是郡守府长史,位高权重,魏征的命令被毫无折扣地执行。半柱香过后,小吏汤祖望被两名郡守府仆役夹着,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
见,见过魏,魏大人天天盼着有机会跟魏征说话,当机会真正来到眼前了,汤祖望的舌头却打了结,躬下身去,磕磕绊绊地见礼。
免礼魏征待人很随和,客气中隐藏着一股冷淡,坐下说话吧我这里有些小事需要找你商量
说着话,他抬手示意左右仆从为汤若望搬来一把胡凳,又笑着吩咐道:去给汤大人弄碗热茶来,记得多放些姜,这么冷的天,别让寒气侵入了筋骨
不妨事,真的不妨事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淋了个透,小吏汤若望还是被魏征的话说得心头发暖,再度躬下身去,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属下,属下是贱人贱命,淋惯了,这点小雨不算什么。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属下只要能做的,绝不敢推辞
不是吩咐,是商量魏征谦和地笑了笑,你坐热茶一会儿便好。先把身子暖和过来咱们再说话,还早着呢,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功夫
吩咐完了,魏征便不再看汤祖望受宠若惊的表情。低下头去,仔细地翻阅面前的一摞账本。
见长史大人不理睬自己了,汤祖望也不敢再客套,只好欠着身子,于胡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肚子里的心脏却像变成了一只兔子,咚咚咚,咚咚咚,随时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征依旧不抬头,声音中自带一股令人无法面对的威严,这不马上要春播了么郡守大人关心农务,让我看看仓库里的种子是否齐备。春耕后肯定有一段时间要青黄不接,府库里的存粮也要查一查,看能否临时开设几个粥棚,帮百姓渡过眼前难关
那,那,属下就是个记账的。知道的有限汤祖望楞了楞,哭丧着脸回应。虽然答非所问,他的心却跳得不那么欢了,手和脚也暂时找到了该放的地方。
无妨,我刚刚看过你记的账本,从数字上能推算出一些。具体统计汇总,自然会找储主簿问,不会让你为难魏征非常体谅对方的苦衷,淡然说道。
账面上有的,仓库里未必有。账面上无的,仓库里边未必无,这都是大隋朝的规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既然魏长史明白其中道理,汤主簿的心更没必要一直提着了。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声补充了一句,其实,其实大人也是清楚的,像我等,像我等这种小吏,永远是奉命行事
魏征也笑了笑,不置可否,两眼继续扫视账簿。二人之间登时又陷入了沉寂,汤祖望百无聊赖,屁股如长了钉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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