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转眼只剩下了程名振和孙驼子两人,老眼瞪着少眼。一个想问问自己的病症,另外一个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彼此之间傻傻了看了好一会儿,孙驼子才叹了 口气,幽幽地道:你啊,纯粹是把自个给累着了。练武之人,平时有一点半点儿毛病看不出来,要么不躺下,躺下就得十天半个月
我昏迷了多久程名振咧嘴苦笑,十天,还是半个月
大队人马都从滏阳郡退回巨鹿泽了,你说是十天还是半个月好在昏迷时还能吃进东西去,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名振笑着咧嘴,心情稍稍放松。这一觉睡得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好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无需把经历过的灾难再重复一次,也无需再目睹同样的惨事。
你说你小小的年纪,心里想那么多事情干什么孙驼子接下来的话让程名振的笑容又开始发僵。老人家是出自一番好心,但除了沉默外,程名振根本没有第二种办法回应。
嗨想得越多,心就会越累。人累能看得出来,心累看不出来。累着累着,就成了病了孙驼子见程名振不肯说话,继续没完没了地唠叨。这自古以来,病死的家伙十个里有八个是心先死的,你别摇头,你再这么下去,不被流箭射死,也会把自己给累死
哪像您说得那么玄乎啊程名振干笑着打岔。孙驼子是巨鹿泽的神医。不光是医术精湛,装神弄鬼也有一套。虽然他算出来的卦象是有名的十卦九不准。
信不信由你孙驼子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老腰,一边用肩膀挎起药箱。再吃两顿,就别吃了。是药三分毒我这药是安神补血的,你自己不照顾自己,吃多少都没有用。
谢谢您老啊虽然不想跟孙驼子深聊,程名振心中依旧充满了感激。老家伙不但救过他,还救过杜鹃,救过泽地中很多人。如果把整个巨鹿泽中的男女按威望排个序,老家伙肯定能拍在三甲之列。
孙驼子没有回头,继续抬腿向外边走,别再胡思乱想。你来了之后,巨鹿泽和原先大不一样。有吃有喝,还能听见笑声。这泽地里少说也有十几万口子呢,他们之中有人该死,大部分人却不该死
有股无端的沉重又压上了程名振的肩膀,让他的脸色迅速阴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真的没乱想,只是被有些地方给绕住了
绕住了就先绕过去别叫劲儿。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家伙迅速接了一句。撩开厚厚的门帘,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鹃子回来了,你好好待她。自打你回到巨鹿泽,她压根就没合过眼
说罢,放下门帘,蹒跚着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哼哼唧唧地唱着俚歌,不是一家人勒,进不了一家门。没有一口锅啊,做不出夹生饭
老家伙的嗓子很粗,唱出来的歌阴阳怪调。但还是让屋里的程名振和屋子外的杜鹃涨红了脸。程名振知道老东西是借着歌声在提醒自己,眼下已经是巨鹿泽中重 要的一员。九当家,总教头,锐士营都尉,三当家杜疤瘌的女婿,七当家杜鹃的郎君。林林总总一大堆,反正这辈子即便烧成灰,也再逃不掉一个贼字。
不但是贼,而且是贼中之英,贼中之杰。跺一跺脚半个河北晃荡,吼一嗓子能止小儿夜啼。可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巨鹿泽中生活着足足十五、六万 贼公贼婆,贼子贼孙。自己是他们的九当家,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如果自己被心中那些执念给绊住了,举止失去的方寸。那些人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
可为了他们活着,就得很多人去死。很多不该死的人,很多程名振不愿意杀的人。老家伙说得没错,程名振是心事重了些。无论谁放在他的位置上,都没法心事不重,除非这个人根本没心没肺。
巨鹿泽要想生存,就得与官军开战。不是杨白眼那种地方郡兵,而是真正的大隋精锐。左武侯,左武卫,右武侯,右武卫,左右御卫、左右屯卫,还有虎贲铁 骑,塞上边军。这其中很多人是他父亲的袍泽故旧,他用学自父亲的兵书战策对付他们,毁灭他们。毁灭完一个,再面对下一个。他曾经听着军中的战歌,幻想着成 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如今却要把他们和自己童年时的梦想一块砍死。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怕自己在某一天会和父亲疆场相逢,虽然机会很少,但不是 完全没有可能那时他该怎么办父亲是有罪之身,顶多能在军中做个苦力,或者做冲在最前的垫脚石。而他,是命人上前将父亲砍倒,还是任由父亲冲过来砍翻自 己的战旗
或者毁灭父亲的大隋,或者被父亲的大隋毁灭。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别无选择。而毁灭了大隋之后他能做什么顶多是把别人的财宝变成自己的,别人的女人变成自己的,别人的房子变成自己的而已。他只能为了毁灭而毁灭,再无出路。
他终于开始理解师父当年在牢狱中所说过的话了。江湖其实是条不归路,走得越远,越没有方向。所以师父拥有无数金银珠宝,却宁愿躲在大牢中。师父不是怕了李密,也不是打不过李密,而是不愿意打,不愿意挣扎。
因为对师父而言,天地间已经无处不是牢狱。他在哪里坐牢,已经无关紧要了而已。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冯孝慈死时,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为何而死。
而他程名振的袍泽在哪程名振的目标在哪他陷入绝境时,有没有同样的信心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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