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提刑使。」
朝廷派下来的钦使,隐孽隐约认得──毕竟「隐孽」这个名字树敌太多,他记得有些吃力。
这名钦使生得像竹竿般瘦长,下颚凸,有戽斗,侧面看去,像月初的弦月。他得侧着看他,才能记起他的名字。
他作揖,言不由衷地答礼。「祁台大人。」
「没想到我俩会在这种场合再会。」这名唤祁台的钦使拍了拍袍子,坐上凳子,跷着脚,傲起已很突兀的下巴,得意洋洋地说:「记得上回见面,是你连同谏院,想在刑狱司替我造册,是吧?」
隐孽冷笑。「似乎是有这麽一回事。」
「唉呀?隐孽大人忘了?」
「我一日要为数十人提刑造册,的确容易遗忘。」
隐孽那从容不迫的嘴脸,让祁台极为不屑。他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那倒也不重要,我这次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将让隐孽大人永生难忘。」
他使了眼色,让随从牵了一只体毛洁白的幼鹿进来。
隐孽一怔,赶紧撩袍子俯跪。「微臣叩见陛下。」
幼鹿生起了变化,开始长大,不过眨眼,一只保有鹿蹄、额上生角、体如壮马、拖着一地浓黑的长鬃长尾的駮,便立在众人面前。钦使、随从一干人等也跟着下跪。
由钦使亲带洁净的牲礼来让少司命附体这般费举看来,即可知道陛下对此事如何看重。
「爱卿请起。」駮说话了。
隐孽答谢,站起身,低首恭立。
「听闻,关於癸丑案,你已查出水落。」
「是的,陛下。」
「汤国拓团已被囚禁?」
隐孽迟疑了一下,才答:「是。」
「而祸首寻家,也已供出合同,向你请罪……是否真有此事?」
隐孽抬眼,十分不解。为何穰原会得知合同一事?
「是不是?」駮的问话略微急硬。
隐孽深呼一口气,才答:「是,陛下。」
「为何不马上上报穰原?」駮质问。
祁台幸灾乐祸地看着隐孽。
隐孽不答,反问:「陛下如何得知此事?」
祁台喝道:「狂徒,你怎能反质陛下?!」
駮轻点了头,要祁台退下。
祂问隐孽:「所以,爱卿,你不否认,你确有包庇之嫌?」
隐孽冷冷地说:「不否认。」
「好。」駮对祁台说:「记下。」
「是,陛下。」祁台兴高采烈地记下了。
「爱卿,人,这种生灵……」駮缓缓地说:「最精彩的地方,往往就是心口不一的矛盾之处。」
隐孽静静地听着。
「因此,人才会有群聚的动力,越是心口不一,越是希望了解彼此。可人也时常遗忘,心口不一之下所潜藏的流沙。」駮说:「你或许自信太过,以为能瞒住寡人,却瞒不住总是不怀好意地窥伺你的眼睛。」
駮的声音甚至略带笑意。「爱卿,你过往的事,寡人都略有耳闻。树敌甚多,行事便更该谨慎公廉。」
少司命说得很隐晦,但隐孽心底有数了。
他心里冷哂:贵姝,这局,下得不错。
駮仰起头,鸣了一声。
隐孽与祁台再次跪下。
「爱卿听令。」駮说:「即刻出缴汤国拓团与寻家合同予钦使祁台,此事,由寡人亲入汤土,与河伯交涉,平和解除。」
「微臣遵旨。」两人应道。
「至於犯此滔天大罪之寻家……」駮顿了一下。
隐孽提着心。
「爱卿,你该知如何处置?」
他咬着唇,僵着声答:「微臣清楚。」
「那就立马执行。」駮说:「钦使祁台负监督全责,别让寡人失望。」
祁台太过高兴,嗓子都拔高了好几度。「微臣当不负陛下重托!」
「望爱卿自律,为天下开行榜样。」駮的声音逐渐淡薄。「静候佳音……」
他们抬头一看,駮已变回了寻常的幼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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