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榆木脑袋,认准的事情就认真对待, 她或许爱他, 或许真心待他,也或许能够对他不离不弃,但是就不希望他欺她瞒她。
这是她自卑又自负性格的妥协,是她唯一的倔强, 也是唯一的筹码。
凌宗把这叫做偏执。
时安来不及多想儿女私情,因为第一场雪来得时候,素巧过世了。
一点都说不上意外。
她在人世间挣扎许久,最后的时光累月卧床不起形消骨瘦皮包骨头,她已经反复到艰难呼吸食不下咽连续多天,喉咙里总是卡了口浓痰,一天吸痰多次,喉管很难说没破裂炎发,脑袋上动手术的位置隆起水肿,又热又涨,三天两头就让她陷入昏迷状态。
每次昏迷都生死一线,可垂危的分分秒秒,煎熬的是她最亲密的人。
可以说,素巧是渴死的,也可以说她是饿死的,人在虚弱的时候,就连一口痰都能为所欲所。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这就是唯一的遗憾,在时安经济宽裕的时候,没能给素巧最好的物质享受。
时安的心脏跌宕过太多次,她以为已经如死灰平静了,可当素巧真正失去呼吸,仿佛支撑自己世界的一半,岿然坍塌。
那是个晚上,就连陪护的阿姨都嚎啕大哭,但是她只是照旧邋遢的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边上,双手支着油腻的额头,指头插.进头发里。
素巧临死的时候握着时安的手,她还是有力气的,只是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她会说什么,大约是人世间最好的祝福。
但是能怎么样呢,她没有哭,至少现在没有,她知道这已经是素巧最好的结局了。
树欲静风不止。
素巧在新京没有亲人,远在云南的兄弟朋友早早忘记她这个妹妹的存在,最后一程的寻亲远没有必要,所以在殡仪馆给素巧做遗体告别的,大都是时安这些年的师门朋友创业伙伴和同事。
时安没有声张,所以来的人不多,她只是披麻戴孝跪在一侧,一直低着头,接受别人程序上的安慰。
渐渐腿脚麻了,她起不来。
她没想最后时一民也来了,带来一个笑话,伏地跪拜不起,好像真的多伤心似得。
他包了个挽金偷偷摸摸塞给时安,厚叠叠一隆,看起来不少,可时安动都没动,就像对待所有客人一样,给他暗暗鞠了一躬。
时一民叹了口气,自来熟的提笔算起挽金,陪着时安守到深夜。
别人家的老人去世哭丧很重,只时安这一间静悄悄的,反而让人恐惧多嘴,甚至有人指指点点,争夺这一点临走时的体面。
时一民也有点害怕,一双老眼苍老了许多,可能到了时间,他最后佝偻着脊背嘱咐时安几句节哀,就要回去。
一夜之间,他也老了很多。
时安没作声,这一间,到头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奉守三天,时安感性的悲恸被仪式性的守孝渐渐滤散,她也渐渐抬头,耳边充盈着真实世界的冷嘲热讽和眼高手低,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素巧的棺椁,想起素巧也是个好面子的人,黄泉路上走的这么萧条,于心不忍。
她突然有点后悔了,那些素巧寡情的兄弟姐妹,或许提前联系了,在不在另说,心意尽到了。
这么想着,她却一动不动。
上午时安恍神的功夫,来了几个她不认识的人,一身黑色西装,规规矩矩的给了挽金留下名字,她疑惑或许见过这些人,只是脑子里现在一片浆糊完全想不起来。
如果现在唐突发问,也不大好。
于是糊糊涂涂的,她莫名其妙接受了不少馈赠。
到了下午,来的人开始声势浩大起来,一连十几二十个,各色轿车堵住了停车场,轮流颔首缅怀,这些人都是时安确定百分百不认识的,时安悲伤不及只锁眉纳闷,正要开口一一拒绝,远远看见凌宗自带着孝衣走进殡仪馆。
这些于时安陌生的人都和他寒暄了句,就像同他亲人的葬礼。
凌宗神色凝重起来便是生人勿进的样子,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交流,陡然见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凌宗就在她的身侧,安稳的陪着她度过内心最艰难的时刻,耳边时而有风声,外面陡然下起了雪,时钟分秒不停,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盘踞在心底,是恒定的。
长明灯在风头上左右摇晃火势微小,她看见他起身过去,半蹲在长明灯前,用香柱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直到火苗见长。
香火也渐渐末底,他换了一支,虔诚的竖了上去,怔怔的望了棺椁一会儿,像在给湮灭的素巧说了些心事。
他望着棺椁,时安望着他。
默然,他回头,浅淡的问她,“还有没有香油了,寿碗里油少了容易灭?”
时安嗫嚅着嘴,迟迟没作声。
他以为她还在怄气,没上来开解,只是说,“我去找找,你等会儿。”
大约就是这时候,她在心底稍稍原谅了他,一颗眼泪啪嗒脆响,落在了地面上,很多凡尘俗世纷纷扰扰在生死面前都不大重要。
凌宗再回来的时候时安已经哭得很凶了,心里所有的委屈就像火山一般澎涌而出,眼泪唰唰不止,却还憋屈着不发出声音。
凌宗愣在了原地,也没理她,只静静的添上香油,静默的守护素巧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想,她应该记得他,他是素巧张罗给时安的小老师,过节的时候会讨好的给外婆香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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