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戌时。
已过立春,东南风渐起,京城天气却仍旧很冷。
入夜后,温度骤降,街道上不见人影,寒风呼呼的刮着,大风卷起漫天灰尘,扑打着沿街店铺上的招牌,如百鬼夜行。
每天到日暮时分,京师大街小巷便空无一人,连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早早收了摊。
大鼠疫夺去京师十万人生命,这两天,从山西过来的晋商带来李闯将要东征的消息,天下不宁,北京城中陆续有人朝外迁出。
凡此种冲,更使得京城沦为一座鬼城。
这里所说的鬼城不止是说城区人口稀少,而是真真切切有鬼。
自崇祯十六年冬季起,在北京城中,即便是朗朗乾坤,也能望见升起朦胧白雾。
这当然不是困扰后世的雾霾。
煤炭在明末尚且属于奢侈品,从山西运到京城价格要翻好几倍,普通人家无力消费。
弥漫城内的阴魂不散白雾,有人说,那是感染鼠疫而死的人们不肯散去汇聚而成的鬼魂。
自崇祯十四年鼠疫爆发开始,北京城史书记载:(京城)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亡不是因为李自成,也不是因为多尔衮,罪魁祸首乃是明末大鼠疫。
明末京城分为东西两块。城东为平民聚集区,也是鼠疫爆发的重灾区,那段时日,几乎家家都有死人,有的甚至阖门皆殁,全家死绝。房屋倒塌,荒草丛生,野兽出没其间。
相比之下,北京西城就要好多了。
鼠疫爆发后,东西城之间的通道被封死,大批锦衣卫番子被雇佣作为西城守卫,瘟疫其间,不准任何人擅自放百姓进来。
马三和燕啸军就是西城守卫中的一员.
夜巡这苦寒差事的确不是人干的。事实上,接这活儿的只有日子过不下去的锦衣卫或是五城兵马司老卒。
自崇祯十五年起,在京师巡夜不仅更加辛苦,而且还有实际危险。
崇祯十五年夏至前后,致命鼠疫在蒙古草原爆发,老鼠身上的跳蚤被皮货商从草原带到华北平原,很快在京畿地区蔓延。此时的医疗条件对致命鼠疫基本无解,一夜之间,无数村庄人口死绝。
去年秋天,鼠疫开始在京师蔓延,半年时间,京城感染死亡人口超过十万。
此时的京师人口约在一百万上下,也就说鼠疫感染死亡率约在十分之一强。
这一年半来,京城每家每户都有人被鼠疫夺去生命。
就连崇祯的一位远方堂叔,住在城郊的一位无名藩王在赶往紫禁城向他堂侄求救的路上,死了。
一时之间,收尸人这个行业变得炙手可热,哪怕是大户人家要朝外抬死人,也要向这些人提前预约。
京师毕竟是京师,作为大明的心脏,北京城的造血能力是不用怀疑的。
鼠疫过后,京畿地区周边州县纷纷涌入京城。驻守城外的三大营形同虚设,根本挡不住这些为生计拼命的人。只得默许让大批流民进城。
经历此事之后,京城人口不减反增,很快恢复了正常水平。
京城一切供给指望京杭大运河以及为大运河提供货源的:南直隶。
京师人口激增,粮食供应严重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崇祯倾向于让这些流民自己承担人口激增的恶果。
换句话说,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当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以前的崇祯。
在这位崇祯的努力下,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躲得过致命的鼠疫,最后却在本世纪最寒冷的冬天冻死了。
可怕的小冰河气候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去年冬天,连连太湖都结了冰,广东下了大雪。
全城之中,唯一还有生气的就剩下两块区域,紫禁城和西城。
紫禁城自不必说,鼠疫爆发后,紫禁城便封锁了各个宫门你,除了宫中所需的各种物资,其余只准出,不准进。
西城乃京官聚集地,灾荒之年,官员宠命优渥,身体素质明显高于普通人,所以大都能在疫病中挺过来。
两盏皮纸灯笼急急闪过西城大街,不做任何停留。灯笼印着锦衣卫字样,暗淡的灯光下,浮现出两张干瘦似鬼的脸。
“真是倒了血霉,抽中这巡夜的签!”年龄稍长的锦衣卫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搓着飞鱼服,嘴里哈着热气抱怨道。
他旁边跟随的一个年纪较轻,身材消瘦的年轻锦衣卫,看样子年龄不过十多岁,苍白的脸上显出紧张神色,此刻正右手握紧一把老旧绣春刀,左手拎着灯笼四处张望。
天启年间,朝廷对锦衣卫番子年龄已无限制,京城子弟,只要肯向镇抚司纳捐两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个职位,即便如此,中等人家,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去做番子。
天启年间,作为厂卫的最基层,锦衣卫番子这个职位,油水虽然不丰,偶尔查抄一两个大臣,却也能养家糊口。
到了崇祯朝,一切都变了,纳捐标准提高到三百两,油水却成了油星。
“马三爷,从前这巡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吗?咋就轮到咱们锦衣卫身上了?”
路过一条幽暗街巷,年轻锦衣卫哈着热气问马三。
马三真名是什么已经没人记得清了,这两年鼠疫泛滥,跟他一起来东厂的番子都死绝了。后辈们只知道他是崇祯三年来的东厂,于是就有人叫他马三,人称马三爷,三爷年轻时在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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