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已是深秋,叶落草枯, 了无生机。
胡麒麟背了书袋子, 穿过萧条的庭院来向他的母亲请安。
廖夫人一向是个慈爱的母亲, 胡麒麟还没有说话, 廖夫人就揽过儿子,让他坐在膝上,亲昵的道:“昨天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今日有要事,娘已经向先生请了假,所以你不必上学了。”
胡麒麟的手抓着书袋的肩带子, 低着头嗡嗡的道:“孩儿不想理会那些事。”
这对母子口中说的‘事’, 乃是廖夫人因为要改嫁给朱钦,而要将手上廖家胡家两家的产业析分清楚的事。为此,从扬州上来的两族耆老, 胡麒麟的太岳丈顾老爷等等, 都会为此事做公证。
廖夫人环抱着儿子,添上几分严肃,道:“你怎么能不理会, 胡家几代先祖创下的基业,今日要清清楚楚的交在你的手里。”
胡麒麟这就掉下了眼泪来了,道:“母亲把这事了了, 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改嫁了。”
才八岁的男孩子, 和母亲相依为命, 他眷恋着唯有母子二人的相依为命,如今母亲要改嫁他人,做儿子的在情感上有抗拒之心,也在情理之中。然廖夫人虽然疼爱她的儿子,却不是会为了儿子而贡献了自己一生的母亲,她点头道:“当年胡家用泰半产业下聘,就是买断了我的一生,如今为娘要破家而出,胡家的东西,自然要留下。”
寡妇守节,这在最底层的清贫人家是不苛刻的,毕竟最底层的人家,温饱都成问题。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守节都是富裕的的家庭讲究的礼节。一个家族越繁荣富裕就越讲究这个,而廖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其父是两榜进士,官至市舶司提举,其夫家胡氏,三十年前是扬州首富,后来有些颓唐,其势也不可小觑,丈夫生前身负举人的功名。这样的身世,于婚姻一事自然是受到禁锢的。这里头除了世俗对女子从一而终的要求之外,她的婚姻,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利益联系。
廖夫人之父廖沫无子,胡麒麟他祖父胡思祖只得一子,而且身体羸弱,不是长寿之相。
所以廖夫人和麒麟他爹的婚姻,不是男欢女爱,是子嗣不丰的两家从权利到金钱的全方位融合。廖沫和胡思祖为儿女定下了婚事,是一种盟约,自此两家守望相助,荣辱与共。
所以,当年胡家丰厚的聘礼成为了廖夫人的嫁妆,廖沫出殡那一日,胡麒麟他爹女婿充孝子,捧棒摔盆,全了一场丧礼的体面。廖夫人在麒麟他爹病故之后,在公爹胡思祖的培养下,全面接管了胡家庞大的资产。
为此,一个女人终生不能改嫁,也有说得通的道义。一个家族几代先人创下的财富,不是一个女人为这个家贡献了十几年就可以全部占领的。所以廖夫人得一辈子守着胡家,然后老死一日,像胡家先祖一样,传与子孙。
如今廖夫人改嫁,她要把胡家的产业包括她当年收下的聘礼全部清点出来,留给麒麟,然后,她就可以无愧于心的嫁给朱钦了。
“我不要,不要!”
胡麒麟搂着廖夫人的脖子,脸上憋的通红了。他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那么抗拒这件事,或许是知道了母子之间,除了血缘的羁绊之外,还有□□裸的金钱纠葛,提钱总是伤感情的。
母子之情,也一样被伤。
“你个傻孩子。”廖夫人笑骂着,道:“那一年你六岁,邓家是怎么算计我们的,你还记得?”
胡麒麟当然记得,经过了这件事,原来憨吃贪玩的胡麒麟一下子懂事了,每天不用人催就自觉的起床读书,现在他挺起胸膛,大声的道:“儿子会用工读书,考取功名,做个有本事的人,再不让我们受别人欺负。”
“可是你太小了,到你长好了本事少说还得十年。”廖夫人行的是哀兵之计,道:“咱们家是树大招风,自你外祖,你爹,你祖父,一个个家中有功名的男人相继去世,胡家已经从仕宦之家降落成商贾人家了。我一介女子操持着家业着实艰辛,我已经很累了,很想有个人,现在就可以依靠。为娘这番难处,你可能体谅一二?”
胡麒麟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听见廖夫人这样说,自然是羞愧难当。
廖夫人适时说道:“儿啊,我们孤儿寡母的,得给自己找一座坚实的靠山,宣国公府会是这样的靠山。”
胡麒麟蠕动了一下嘴唇,呐呐的道:“宣国公,他名声不好。”
“哦?”廖夫人挑了挑眉毛,道:“你倒是说说,宣国公的名声哪里不好了?”
胡麒麟来京城好几个月了,有些话,他不去打听,也有人会说给他听。胡麒麟显然是听进去了,隐晦的道:“宣国公前面两顿婚姻,皆不得善终。”
说的是李氏和许氏,廖夫人既想嫁给朱钦,就不会顾忌她们,但她还是问儿子道:“麒麟以为怎样的婚姻,称得上‘善终’?”
胡麒麟显然是思考过了,立刻答上来,道:“夫妻白首,可谓善终。”
廖夫人呵呵呵笑了三声,道:“果然是毛还没有长齐的孩子话。”
胡麒麟一囧,扭捏的从廖夫人的膝盖上挣了下来。
廖夫人凝视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道:“麒麟,这世上婚姻维系到白首的夫妻何其多,若一对对都说是‘善终’,也把这两个字看得太轻了。在滚滚的红尘中,情浓时则合,情淡时则分,这才是善始善终,不过受世俗,富贵,子嗣所累,能这样随性洒脱的人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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