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地失眠了。
她一闭上眼,嘉元二十一年那浓重的夜色便在脑海里铺展开来,漫天的素幡伴着丧钟乘风飞扬。
画面破碎而紊乱,一会儿是羽箭上死相狰狞血流不止的鸽子,一会儿是挥剑自刎时吃吃笑着的崔皇后,一会儿是朱雀门前跪地痛哭的自己,还有那剑刃割喉时满眼的血光。
史书云——
嘉元二十一年,帝崩。皇后崔氏哀思过度,崩。随葬帝陵。
同年,九皇子秦淮登基,改年号承德,尊养母贵妃苏氏为太后。
承德元年,太后苏氏以帝幼,垂帘听政。
……
苏虞睁开眼,望进一片浓稠的黑夜。
可又有谁知道史书上这些平淡字句后的血雨腥风?
第7章 冰心玉壶
空气粘稠而潮湿,若有若无的咸腥气充斥着鼻腔。
苏虞蓦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窗外繁星点点,夜愈发地深了。
黑暗中,她披上外袍下了榻。
月光格外的亮,把屋内的一应摆设物件儿照得清清楚楚。
苏虞俯身穿上绣鞋,移步至黄花梨雕双胜纹的梳妆台前坐下,借着月光透过一方错金银的铜镜端详镜中的自己。
柳眉弯弯,杏眼盈盈,挺直的鼻梁,小巧的朱唇,嫣然一副好相貌。
她抬手自琳琅的妆奁中取出一只梅花银簪,对着镜子斜簪进乌黑的发髻里。
盈盈月光自半开的窗牖里透进来,同暖黄色的灯笼光杂糅在一起,洒落于银簪上,在藕荷色联珠纹的半臂上映照出一个微微晃动着的光圈。
光影交错间,她凝神细看,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副光景——
素白的缎子灯罩里,灯芯不住地摇曳,把堂皇的殿阙晃出几丝不安的气息来。
一女子危坐在那高高的立政殿上,穿着一身金丝重绣的百蝶石榴裙,长长的裙摆在她脚下转了个弯儿,铺展在那层层的釉面台阶上。
发髻高盘,金钗满头,眉心贴了枚赤红的花钿,水滴状的,像是一滴风干凝结了的血珠子,隐隐透出腐败的青黑来。
柳眉依旧还是那柳眉,只不过画了远山黛,显得越发的细长舒扬;杏眼依旧是那杏眼,只不过眼尾上挑,生生勾出几分丹凤眼的味道。
她苏虞也依旧还是那苏虞,只不过穿越了沉沉浮浮的十八载岁月。自嘉元十一年至承德八年,整整十八载。
彼时的她是执掌玉玺凤印的垂帘太后,如今的她是宁国公府千娇万宠的苏家三娘。
一个心狠手辣,威名可止小儿夜啼;一个天真烂漫,才名引媒人踏破门槛。
都是她苏虞。
何其怪哉!老天爷不怜悯死不瞑目的良善之人,反施恩于她这样心狠手辣的恶人,让她重又回到了年华正好之时。
嘉元十一年的今朝,苏家鼎盛依旧,祖母健在,父亲仍是靡下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阿兄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苏虞也不曾一入宫门深似海。
苏醒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简直就像一个胆小鬼。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梦里的尸骨成堆是真实的,醒来时的春光明媚也是真实的。
当年的那个杀伐果断的苏太后还活着,而那个天真烂漫的苏三娘大抵已经死了。
多活了十八年的苏太后不会像苏三娘那样大大咧咧地吃荷叶鸡,也永远无法再对青梅竹马的卫霄生出半点情愫。
那腥风血雨的十八年,便是苏太后和苏三娘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月光下,苏虞抬起了手。纤纤柔夷,莹白如斯。
这双由淋漓鲜血染就的手,可还洗得净?
忽闻报筹声响,子时已至,新的一天在夜色里悄然而至。
打更声犹在耳畔,窗外挂着的一排灯笼一盏一盏挨个儿全灭了,暖黄色的光渐渐退去,只余下清冷的月光普渡众生般笼罩着万事万物。
苏虞这才恍惚记起今儿个是寒食,阖府都禁了火。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半晌起身推开门,越过睡着的守夜侍女,出了院子。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苏虞放轻步子,借着月光一路走至潭中水榭,在她午时喂鱼的露台坐了下来。
一弯新月倒映进潭,像是豆蔻少女弯弯的眉眼,在对她笑。苏虞忍不住伸手去碰,点点凉意自指尖蔓延而上。
晚风轻拂,潭水微微漾起,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温柔地亲吻着她的指尖。她俯身掬了捧水,宛若掬起一捧月光。
她幼时便喜欢偷偷跑这儿来喂鱼,祖母总担心她一个不甚落入水中,故不允她来。
她知晓这潭水不深,可当她察觉到苏瑶的意图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么多。
那个时候,脚下就算是湍急奔腾的大江大河,亦或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她都会将苏瑶推下去。
就像她前世在寝宫里的床榻枕头下,放着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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