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林幸又问:“晓慧知道么?”
冯玉哼笑,“她就是块朽木,怎么可能知道。”
冯玉一直在笑,林幸却能探知她心里的苦。
周晓慧有千百个缺点,冯玉喜欢她,所以她的好便更因那些缺点而闪闪发光,可冯玉的暗恋卑微又无望,见不得光,她只好时刻提醒自己,周晓慧不好,她的缺点那么多,呆头呆脑的朽木,不值得自己上心。
越是如此,周晓慧的好就越耀眼,缺点也就越微末。
林幸问:“那你想过跟她说么?”
“没有。”冯玉的手握紧了栏杆,又猛地松开。
林幸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说的时候,还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说了,估计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今天晚上,林幸好像比平常敏锐了百倍,连冯玉没说出口的话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林幸想,大概她对徐溪晚的感情也是一样的,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期待那人能发现自己的小小情绪,又怕那人发现了,吓得掉头就跑。
晚风拂面,吹得人心情惆怅。
两个小姑娘并排站在夜色里,对未来都很惶然。
“你觉得恶心么?”林幸抑郁的时候,冯玉的声音借着夜风飘了过来。
“恶心?怎么会恶心?”
“喜欢上同性,难道不是件让人恶心的事么?”冯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林幸呼吸微滞,随即苦笑,“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是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冯玉说得冷静,又无奈,“林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少数服从多数,和多数人不一样,就是异类,异类,就要被铲除。”
“是这样啊……”林幸低下头,喃喃低语。她很想反驳冯玉的话,时代总在进步,世界是越来越宽容的,几百年前,同性恋要被绞氓罪,现在,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你是同性恋呢?
可这话林幸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不可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恶意与伤害永远来自最亲近的人。想想看,如果徐溪晚带着恐惧与嫌恶看自己……林幸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想来,冯玉也是同样的心情。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么?”林幸不甘心地问冯玉,好像要从她这里找一点认同感,“万一以后,晓慧结婚了,你也不说?”
“走一步算一步呗,未来那么长,谁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冯玉耸了一下肩膀,更像自我安慰,“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不喜欢周晓慧,喜欢别人了,那时我带着自己的爱人高高兴兴去参加她的婚礼,不是皆大欢喜么?”
冯玉一直在笑,林幸却替她流了眼泪,滚烫的液体流出眼眶,在风中一下子变得凉丝丝的,顺着脸颊滑落,从她尖尖的下巴掉下去。
对冯玉来说,在人前落泪是件相当丢脸的事,所以她转过头去,不看泪流不止的林幸,只回手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面巾纸放在台子上,由林幸自用自拿。
林幸泪眼朦胧地拿了一张,捂住整张脸,蹲在地上,小声地、呜呜地哭,也不知在心疼冯玉,还是在心疼自己。
冯玉早就在无数个夜晚的独自痛哭中接受了现实,她已经走过了林幸现在这个阶段,等林幸平静了,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冯玉才说:“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即使是异性恋,也不一定你喜欢的人恰好喜欢你,即使是异性恋,也照样有大把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人歧视,连吃个粽子、豆腐脑,都有人因为吃咸的还是吃甜的歧视来歧视去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大家相互歧视,自觉高贵,看不惯别人又拿别人无可奈何,大多数人都是凑合过日子。”
冯玉说:“喜欢同性还是异性,真的没有太大的差异。”
林幸抹了一把脸,平静下来,才从心底里发出一句感慨:“冯玉,我真羡慕你。”
冯玉笑了,“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羡慕你还差不多。”
冯玉玩笑着说出这句话,七分假三分真。她幼年时家里很穷,确时曾经很羡慕林幸,羡慕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不用为钱字发愁,在冯玉连一支五毛钱的自动铅笔都买不起的时候,她就能用全套的迪士尼正版文具,不过她渐渐大了,才想通了,发现没什么可羡慕的,世界本就不公平,什么样的阶层有什么样的生活,有空羡慕别人,不如花时间向上跨越。
而林幸羡慕冯玉活得通透。
有的人在黑暗中行走,就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光明,有的人生活在光明里,就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没有黑暗,可在冯玉眼里,这个世界似乎一直都是中性的,有美好,也有丑恶,两相中和,凑合过呗。
一种无所谓的潇洒。
林幸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同情对冯玉来说简直就是羞辱,她这样的人,压根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什么。
“冯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个可能喜欢的人,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呢?”
冯玉想了想,“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你想他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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