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从不把她一人放在家里。
他还打了一张长长的书桌,两人每天并排坐在桌前温书。弱水偶尔调皮,摘下卓寒山的黑框眼镜戴着玩,却发现他并不近视,镜片是平光的。
“你怎么戴这样的眼镜?平白压着鼻梁不难受么。”
“戴着像学生。”
确实,他若是摘了眼镜,脱下白衬衫做些重活计,那样子不像文质彬彬的学生,倒像个打铁的汉子。
卓寒山的功课很好。弱水做不出的习题,常常要请教他来讲解。他并不是天赋好的聪明学生,只是底子打得牢、人又有毅力。联大的学生多狂傲,聚在一起讥讽时事,评论名流,向来毫不留情。卓寒山从不参与这样的谈论,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也丝毫不感兴趣,不左不右派。像一座凝固在时光中的坚固石桥,无论世事怎样变迁,他的坐标永远不变。
两个人的生活不像弱水想的那样浪漫。虽然新婚,卓寒山却总像认识她几辈子了,一副左手握右手的淡然。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紧。正当师生们习惯了跑警报,并以为这就是战争在生活中最严苛的表现时,几颗炸弹从空中飞进宁静的校园。一片校舍被炸塌了,师生虽无伤亡,却死了一名工友。而隔街一行运茶的马队被飞机机枪扫射,青石板上洒着鲜血,不知是人的还是马的。
废墟和鲜血给这座象牙塔带来极大的震撼,许多师生才恍然发现战争原来距离自己这么近。又一次空袭,昆明城死了四十多百姓。携带家眷的老师纷纷搬出城去,到郊外和乡村觅新的住处,一为躲避炸弹,二为节省房租。林弱水留恋文林街清幽的小院子,但卓寒山意志坚决,一定要搬,她只好收拾行囊跟他去了。
退房,再租,这次卓寒山选中陈家村一座小吊脚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林弱水规划一番,楼下会客进餐,二楼卧室兼书房。卓寒山扯来电线,装一盏电灯,竖两架扁豆,种三行蔬菜,小家有模有样。
他干活如此麻利,林弱水早有疑惑。随着沦陷区越来越多,邮路时常中断,家庭富裕的学生花光了随身钱财,渐渐捉襟见肘起来。学校布告栏上贴满了卖二手西装、皮鞋等用品的广告,常吃馆子的同学也只好改去食堂。教授们兼职会计和西席,为明天下锅的米面奔波不休。
卓寒山依然有钱。他家里寄来的支票源源不绝,每次拿回新买的衣衫、食品,林弱水总要问一句:“爸妈又寄钱了?”
“嗯。”
“上海已经沦陷了呀,劝劝他们暂且别管生意,避到乡下去?”
“没事。”
卓寒山总这样三言两语打发她,不解释,更不主动提及父母。林弱水常想,是否因为他从小被寄养在别处,才对亲生父母如此淡漠?可公婆在如此困境中却想方设法寄钱来,可见是很爱儿子的。
自从搬到陈家村,林弱水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每日一下课,卓寒山就骑自行车接她回家,连跟同学朋友交流的机会都没了。丈夫的寡言让人如此寂寞,林弱水有时一天说不到十句话,只好大声朗诵课本,以免忘记声带的用途。一次去集市,见有人挑着担卖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小兔,林弱水如获至宝,各买一对带回去当宠物饲养。
扯一根电线是很贵的,村民家中点桐油灯,为了节省灯油,一般入夜便睡。这小小的吊脚楼便浸入浓郁无边的黑暗中,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树枝被风折断、小兽经过灌木的声音都让林弱水心惊。
她想念去世的母亲,担心下落不明的父亲,对学业和前途迷茫忧愁。卓寒山从来没有跟她谈过任何心里话,沉重的心事无处诉说,枕边人的冷漠不仅仅像木头,更像钢铁。他没有朋友,不聊天,不写信,宰杀活鸡活鱼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他的皮肤是阴冷的,只有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会暖化一会儿。
更让弱水感到难过的是,每当她来月事,疼痛又疲倦,正需要人抱着抚慰时,他偏偏不来。卓寒山在这几天中会单独睡在一张小行军床上——抱着他那颗灰绿色的、古怪的化石收藏品。这是多么的使人伤心!林弱水甚至会想,他喜欢她、追求她、向她求婚,是否只为了合理合法的做“那件事”?而一旦她不能提供这种服务,他便对她失去兴趣。
不,卓寒山还有一件执着的爱好,那就是养胖她。他有时在饭后抚摸她的上臂、腰肢和腿,捏一捏,仿佛在试手感。林弱水吸收不好,本来就不容易长胖。检验完,他总是不太满意。
“再多吃一点。”他说。
每当这种时候,林弱水心中总是凉飕飕的,因为她也常见卓寒山这样去试家中喂的那口猪。摸一摸,觉得瘦,于是再添一耙猪草。
“过年就能吃了。”他说。婚后一年,林弱水突然觉得对身边这个最亲近的男人感到有点害怕。
然而矛盾的是,每当她觉得郁闷乃至失望的时候,丈夫的优点又凸显出来:体贴、能干。她梳头的时候,他捧着镜子站在身后;每次吃鱼,他总把鱼眼下最精华的蒜瓣肉剔出来给她;下大雨,他背起她趟过齐膝的泥泞。他骑着单车带她上学,单车在青石板上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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