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打着伞在路上艰难地走着。这条路平时蛮好的,一下雨就烂糊成一片,一蹭一滑地很不好走。好不容易上了东桥,雨伞顶着风,一步都迈不动了。存扣不敢硬挣,怕伞一歪来一阵大风把他带进河里去,便小了伞,淋着雨,把头低着往前硬顶着走,一来天太黑为了看清桥面,二来重心降低,减少风的冲击。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挪。桥高,风大,雨急,水泥桥面上又滑,他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有个闪失,万一掉下河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会水,纵然淹不死他,唬也唬死了。他突然想起鬼来,身上一激灵打了个冷惊,头低着加紧向前,却不意脑袋忽地顶上个软绵绵的东西,唬得头皮发炸,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惊叫着一屁股坐上了桥面。原来他撞上了一个大人的肚子,人家也没看见他。那人“叽里咕噜”地骂了他一句,继续走了。存扣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冲下桥面,在下坡时脚一蹭,一跤跌倒,往旁边一瞅,居然跌在死去的会说故事的老郎中的小屋门口。这矮草房不住人几年了,平时里面堆着烧草。那扇黑糊糊的门是平野坟时老郎中从墓穴里拣的棺材板打成的。存扣吓得魂飞魄散,伞也不要了,爬起来往家里发足狂奔。转过前面路口,看见前面打着电筒来接他的哥嫂,就哭出声来朝他们奔去……
晚上存扣就发起了烧。他嫂说准沾上东西了,他哥虽然不信,还是去把鸭奶奶请来为存扣站了水碗。鸭奶奶打一碗清水在猫洞旁搁着,拿一把筷子蘸过水,攥着往碗底上站,反反复复轻声问询着一路上那些死去的亡人的名字。试了好多次,筷子终于站起来了,直直地矗在那儿。鸭奶奶站起来,说:“是死鬼老郎中。”便要月红从房里找两刀大纸烧了,说:“没事了,钱给他了,天明存扣就会好的。”着小脚出了门。月红赶上去,硬把一包果子一条云片糕塞进她手里。
可到了下半夜,存扣竟说起了胡话。他哥爬起来,说不行,得找种道来打针。种道来看了看,说没事,受寒凉了,又受了点儿惊。打了针,扶起来喂了两片退烧药,说等天明了再来看一看,放心吧。
天亮了,存扣果然退了烧,但全身还是软塌塌地,想试着爬起来,终于没成功,又躺下了。他哥就上学校替他请假。张老师一听,赶紧跟着过来了,坐在存扣床头上,一手抓住存扣的手,一手去摸他的额头,心疼地说:“怪我,怪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的。”存扣也不言语,泪珠却涌出来了。病中小儿格外娇,张老师看着这孩子心中生起一片爱怜,她把一包花油纸包的饼干放在存扣枕边,安慰他道:“好好躺着,今天就不要去上学了,回头老师跟你补上,啊。”看看腕上的表,忙与存扣哥嫂告了别。
中午,存扣就硬撑着起来了,月红劝他歇到晚,明天再去。他不肯。到了班上,他便急急补着作业。有项作业不懂,正挠头时,保连过来了,稍微讲一下,就会了。两堂课一下,同学们全出去上操场了:今天铁工厂篮球队来学校和教工队比赛。两个老对手了,打起来十分好看。存扣却没立即去,他还有些头晕,头趴在桌子上。他要歇会儿再去。
这时候却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存扣回转头一看,是庆芸,便把头扭到一边。庆芸挨着他坐下,轻轻地问:“你病还没好哪?”存扣屁股一挪坐到旁边一张课桌椅子上,依旧趴着,不去理她。
庆芸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说:“你怎么……啦,我又没……惹你。”
存扣头也没抬,嘴对着臂弯臭声臭气地回她:“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来?”
庆芸就说:“雨大风大,你不晓得人家腿……有些……不好吗?”
“那你要跟我说啊!”他简直有些不讲理,放晚学时天还好好的呢。
“嗯哪,下次我跟你说啊。”庆芸却不分辩,忙不迭答他。声音又轻下来,喃喃道:“我以后天天陪你……陪一世都肯。”
存扣有些诧异,抬头看庆芸,见她眼不眨地盯着他望,眼眶里却蓄着泪,便说:“咦,你这人,怎么啦?”
庆芸回去就把这事儿告诉她妈春莲,春莲高兴得一拍手,说:“好啊闺女,比你妈有本事,这小子对你有依赖啦!”她对庆芸说,也要像存扣用功学习,平时多关心他,不要怕人家说。“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考上学多好,郎才女貌哟!”她兴奋地拉着女儿的手,笑得“咯咯”地,弄得庆芸脸都红到耳朵根了。
不觉到了第二年夏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下午第一节课后有个同学去操场边上遛,正在围墙根下割羊草的凤甫老汉告诉他:电影船来了哩。他听了忙往教室里奔,向大家发布了“好消息”,立即引起一片欢腾。有个腿长的同学为了证实是不是真的,别弄得空欢喜一场,以跑四百米的速度冲出校门,往东桥奔去,一看,电影船正在麻虾沟里带着呢!
有些准备放学后往家赶的外地生踌躇了,毕竟在乡下看上一场电影不容易,有人准备不走了,看过电影明天赶早回去,于是,就央相好的同学晚上多带一张凳。庄上的同学则热情地邀请他们睡在自己家里,洗澡吃晚饭,一齐去看电影。教室里热气腾腾,喧哗着,友爱着。
庆芸悄悄踅过来,对存扣轻声说:“晚上我跟你带凳啊。”存扣望望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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