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东君说:“我是个中国人,在欧洲是有透明天花板的。”
“人各有志吧。”大叔笑着说,“回去也行,就是赚不了钱,除非自己创业。创业嘛,资金,技术壁垒,有一个就行。”
陈东君要是想玩玩模型,或者搞个摄影无人机什么的,当然可以创业。
但是有些事业,非倾举国之力不能成。甚至,非倾大国举国之力不能成。
大使馆外,枪声阵阵,炮声隆隆,有愤怒的叫喊,也有凄绝的哭嚎,甚至有婴儿的啼哭。
有一天晚上,陈东君突然被一阵地动山摇震醒,一抬眼,看到大使馆墙壁上悬挂的中国国旗。他突然觉得心头一震。对陈东君而言,那是一种难得的感觉,没有受过战乱之苦的人从来只在乎小民尊严,不在意大国崛起。他们不会考虑尊严背后,有什么支撑着。
陈东君久久凝望着那面红旗,在炮火声中,心却突然安定下来。
在这样的安宁中,他再次睡着了。
“醒醒。”有人拍他,“上车上车,赶快的。”
陈东君睁开眼睛,站起身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二月下旬的一个深夜,一辆大巴在北非的沙尘中,穿越了利比亚,到达了与埃及交界的萨卢姆口岸。
很多人在被告知已经入境埃及的时候都哭了。陈东君身边的一个姑娘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跟他说:“我本来以为我得留在班加西了。我护照被人偷了,根本不能入境埃及。”她哭着哭着,又破涕而笑,“幸好,幸好。有个外交官帮我们搞定了。”
他们坐着从本来在亚丁湾护航的“徐州”号到了希腊,最后被从东方的飞机送回了祖国的土地。
上飞机的时候,一位军人跟他们说尽量少带行李,尽量让更多的人和最重要的东西尽快飞回祖国。
陈东君想了想,最后只把那本内页印着壮丽山河的护照放进了口袋。
等他已经回到祖国,才知道,他身处在历史洪流之中。
这个历史事件叫做“利比亚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他有两位一起出发的同学永远地留在了班加西。
陈东君后来打电话请那位印度室友帮他把毕业证等文件全部寄到中国来,印度室友问他:“你不回来了?博士的offer教授都给你了。”
陈东君默了一会,终于说:“我向他道过歉了。”
所以,最终他还是走到了这里,坐在了这间办公室里。
三年多前,他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坐在工信部与国防部两边的人对面。
那时离他寄给于今清那封信,已经两个月,没有任何回应,而工信部与国防部这边已经不能再等。他握着钢笔,迟迟没有签下名字。
对面一位两杠四星看着他,笑着说:“这就是今年最后一批了,还没想好?”
陈东君看着他那张慈祥的笑脸,“我有一个问题。”
大校笑得和蔼可亲,“说。”
“配偶需要经过审核,是什么样的审核?”
“你放心,只要是普通姑娘,一般都能过审。”大校调侃他,“你要想谈个外国妞儿,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陈东君握笔的手一紧,想到自己那封信,信的那头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还有自己的人生,有无限种可能。
大校不着痕迹地研究着陈东君的神色,表情严肃起来,“你知道中国飞机制造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么?”
“几十年过来,我们的研发都以模仿为主,人家卖飞机给我们,没图纸的,只能拆了、测量,绘制,再自己生产。这些你应该都有所了解。买也买不到顶尖的,空军那边牺牲那么多人,就为了搞到一驾ah的3字头,现在还没搞到。”
“三十年前,我们拿着苏联的飞机翻图纸,发动机零件上有个孔,技术员就照葫芦画瓢给画下来了,后来批量生产,全带着那孔。”大校眼中划过一丝沉痛,清明的眼珠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浑浊,“试飞员是顶尖试飞员哪,也架不住那孔其实是苏联飞机的一个制造缺陷。人命就这么一条一条填进去,无底洞。”
陈东君低下头,“我很抱歉。”
“你是该抱歉。”大校盯着他,“所有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只有你不知道。你简历很亮眼,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人,还是早点走的好。”
“不,我就是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才非常谨慎。我不为我的谨慎道歉,我为我身处的行业道歉。”陈东君的手指轻轻扣了一下桌面,抬起头来,眼神锐利,“而且,您的观点,有些过时了。中国军用机的问题不在这里。”
大校眼睛一亮,“有点意思,说说看。”
“现在已经不会出现三十年前照猫画虎的事,没有一个研发人员会搞不懂原理就生产。中国军用机的问题是整个制造业的问题,原装配件二十年寿命,换了国产,三年不到。我们不是弄不懂,我们就是做不出。加工工艺,理论与操作脱节,才是最大的问题。”
工信部的领导若有所思,“是这样。”
“空军的牺牲,换得来一份图纸,换不来中国的制造能力。”陈东君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声音平静,“我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毕竟儿女情长之外,还有其他东西。
人生百年,陈东君的躯壳可以等,陈东君的理想已经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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