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二拇指以生命换来山寨第一批快枪的壮举之后,必不可缺地要给新入伙的弟兄讲
述姓陆的二拇指“老二”害老大的事。黑娃是和他搭手的第三个二拇指,在选定黑
娃做二拇指的欢庆宴席上,大拇指当着众弟兄的面再次重提姓杨的和姓陆的两个前
任二拇指舍身亡命的事,以示警戒,然后对黑娃开玩笑说:“二字不吉利呀!前头
俩个二拇指都是短命鬼,黑娃你得当心喀!”在众弟兄的哄闹声中,黑娃也玩笑着
说:“我无论如何得管住‘老二’……”大拇指越来越信服二拇指黑娃心眼耿直,
手脚利索,做活儿放心,在山寨弟兄们中间声望极好。
他看见黑娃一反常态的神气就不自在,逼着问:“到底咋啦吗?你信不过我你
可以不说,那就甭给我摆这个求势相?”
黑娃从腰里掏出那把梭镖钢刃,撕掉裹缠着的烂布,捉住酒瓶把烧酒倒洒在钢
刃上,清亮的酒液漫过钢刃,变成了一股鲜红鲜红的血流滴落到地上;梭镖钢刃骤
然间变得血花闪耀。黑娃双手捧着梭镖钢刃扑通跪倒,仰起头吼叫着:“你给我明
心哩……你受冤枉了……我的你呀!”大拇指也被这奇异的景象吓得发愣,跪下一
只腿搂住黑娃的肩膀:“兄弟快给我说,是谁受了这大的冤屈?”黑娃紧紧盯着梭
镖钢刃说:“我媳妇小娥给人害了!”话音刚落,梭镖钢刃上的血花顿时消失,锃
光明亮的钢刃闪着寒光,原先淤滞黑色血垢已不再见。大拇指从黑娃手里接过梭镖
钢刃端详着,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亲手把他宰了!快说,快给我说是谁?”黑娃
一手重重地捶到膝上,痛苦的摇摆着脑袋:“是——我——大!”大拇指张大着嘴
半天合不拢,咣一声把梭镖钢刃扔到石桌上,缓缓站起来喃喃说:“我的天哪!一
个窝里的也咬起来了……”
大拇指转过身扶起黑娃,拥搀着走到火堆跟前坐下来,往火堆里添加了几块木
柴,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沉静他说:“兄弟,令尊鹿三叔可是个好人哪!”黑
娃不大在意地问:“你认得?”大拇指叹口气:“我跟三叔在一个号子里坐了半年
哩!岂止认得。”黑娃惊诧起来,“你是……三官庙里那个领着众人‘交农’的和
尚?”大拇指抿着嘴算是默认,终于选定了一个向黑娃坦露自己诡秘得绝无人知的
身世的时机,半自嘲弄地说:“我也是因了一个女人才落草的喀——”
大拇指是关中西府人,那地方比白鹿原更为古老更为悠久,是周人和秦人屯垦
发端之地,他的那个名叫郑家村的村庄就在周原的原坡根下。他在二十四节气的芒
种那天出生,父亲就给他取下一个好记好听好叫的名字:芒儿,芒娃儿,芒芒儿。
父亲送他到太平镇车木匠家学手艺那年,他刚刚卸下脖子上的黄色缰绳儿。他自记
得事起就记着脖子上套着一副黄布缝制的缰绳儿,有擀面杖那么粗。从脖手上套下
去,在胸膛上绾结成一个寿字形状。每年二月二日,母亲领着他到菩萨庙里会烧香
叩头,把一条红绸披到菩萨娘娘的肩上;再从他的脖字上卸下被鼻涕桑葚黑汁染污
得五麻六道的旧缰绳儿,摆置到菩萨娘娘脚下;再把一条用槐米染得黄灿灿的新缰
绳儿在苔萨手掌上绕过三匝,套到他的脖子上。那条黄色的缰绳儿确实拴住了他的
性命,免遭在他身前的三个哥哥夭折的厄运;却又使他吃了不少苦头,上树时挂住
树枝,打架时被对方揪住了就成为绞索。有一年,母亲又要他系上一条红腰带,后
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个本命年。本命年之后,母亲把旧缰绳儿卸下来再没有给他套
新缰绳儿,给菩萨娘娘的供桌上整整摆下八盘花馍,都是用上好的细面捏成的石榴
少果麦穗棉花兔儿猪儿等等,是父亲用两只竹条笼挑来的,父亲和母亲从两边夹着
他一起叩拜三匝就出了庙门,那天,父亲破费给他买了一碗豆腐脑儿,一个油饼和
一碗……又过了三年,父亲领着他走进太平镇车木匠的铺店,让他跪下拜师;满屋
子的木屑气味骚得他打了三个喷嚏,父亲使在他跪着撅起的尻蛋上踢了一脚,师傅
咂着烟袋只说了一句:“我脾气不好。你得听话。”
车木匠身怀绝技做一手绝活,一架木轮子牛车打成,即使木质糟配,轮子磨断,
卯榫木楔也不会松支。他打制牛车的手艺远近闻名,虽然能置备得起大车的主户极
其有限,便他的绝窍绝活的名声却把百余里外的活儿都揽来了,一年四季都有定做
的牛车,芒娃儿头年进店,给师傅师母晚上提尿盆早晨倒尿盆,扫地担水递烟盘抱
娃娃,烧火洗锅诸种杂事一齐包揽,二年里连斧子刨子凿子的把儿也没摸过。第三
年开始学艺,按规矩要到五年来了才算出师,两年的打杂生活使他贴切和谐地融进
这个家庭,师母早已不再称他郑相;而是直呼芒娃儿芒芒了,师妹师弟们也都亲热
地尊称他芒儿哥芒芒哥了。在他熬满两年的打杂期即将开始学艺时,师傅遗憾地说:
“这个屋里倒离不得你了啊芒芒儿。”芒娃儿随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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