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杨清笳执箸拨弄了一下面上颗颗晶莹饱满橙红色的虾子,问道。
“我想过些日子回去探望我的养父养母。”
“哦。”杨清笳面上有些讶异,却没问。
段惟见她如此,索性道:“我是孤儿,自小跟着养父养母生活,后来大了便自立门户,考入锦衣卫当了差。”
杨清笳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京城人士,二老也应该在京城吧?”
“他们回老家去了。”
面稍稍凉了些,杨清笳开始专心地一口一口向嘴里送面。
她吃得很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段惟看着她闷头猛吃,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嚼得起劲,倒像只饿了几天的兔子。
“真是蛮好吃得。”杨清笳将碗底的汤都喝了个精光。
“吃饱了吗?”段惟瞧她意犹未尽的模样问。
杨清笳仔细想了想,觉得算是六、七分饱,属于可吃可不吃的那种。
段惟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在考虑自己究竟吃没吃饱,有些好笑,他动手将自己碗里丝毫未动的面又拨给了她一半,还特意挑的上面浇着虾子的那部分。
饶是杨清笳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请人家吃饭,最后只让人家喝点汤,这也未免……
“我出来时吃过午饭,现在也不怎么饿。”段惟道。
“你总让着我,这可不好。”杨清笳吃着碗里拨过来的面,有些高兴的意思,却偏偏虎着脸一副严肃的语气。
“杨大状自谦了,你巾帼犹胜须眉,哪里需要我让。”
杨清笳听他难得的调侃,也绷不住了,俩人相视,顿时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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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笳吃过饭后与段惟分别,便回到了杨宅。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无视霁华极度求知的眼神,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姓郑的命保住了”,便回屋倒头大睡。
等睡醒时,已是漏尽更阑。
她披上衣服,走到小院里,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现代的都市,寸土寸金,夜晚人们抬头看,除了黑蜮蜮的钢筋丛林,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时杨清笳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可以在郊区买一个独栋别墅,在繁忙一天后可以坐在院子里喝点茶酒,发会儿呆。
如今她过去的梦想算是实现了一半儿,心境却已不一样了。
朗月繁星,悬于当空,目之所及,皆是寥廓。
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却发现朱兴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边还提着一壶热茶。
算了,茶也凑活了。
朱兴在她身旁的石凳坐下,抬手给她斟了杯茶。
“小朱你可真是及时雨。”她接过茶,草草吹了吹就急急喝了一口。
滚烫的温度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朱兴见状,索性把茶壶盖子掀起放在一旁,随口问道:“还累吗?”
杨清笳摊直双腿,抻了抻懒腰,道:“睡了这么久,总算是缓过来了。”
“听霁华说,这个案子复审赢了?”
不知为何,她现在开始有些回避“赢”这个字眼,明明之前做律师的时候,她最渴望的就是这个字。
“郑阕本来就不是凶手,现在还他个清白,谈何输赢。”
朱兴手拄着石桌,同她一起望着天:“我觉得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哪里奇怪?”
“你总会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
杨清笳问:“你认为什么事情出人意表?”
“很多,”朱兴想了想,道:“比如你替郑阕翻案。”
她又喝了口茶,声音有些懒:“我是跟郑家有些过节,不过我是个状师,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我拒绝了刀笔会的邀请,如果不先发制人,闯出点名声,恐怕日后京城难有我立足之地。”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刀笔会呢?”
杨清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月色正好,她的话也似乎多了一些:“我只是无法认同他们的理念,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他们代表着京城乃至整个大明讼师的……”朱兴顿了顿,没有能够立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权威?秩序?”杨清笳接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她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有些时候,主流的,权威的,并不代表是正确的。而我做事,永远都希望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即使有时候要逆势而为。”
“你可真是……奇怪,”朱兴叹道:“但有时候不得不让人敬佩。”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我时刻都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什么?”
“与魔……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变为怪物,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1”
朱兴看着她,似乎在揣摩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寻思了半晌,才道:“要做到你说的那样,太难了。”
“是很难,尤其当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时,当没有人有力量约束你,就只能靠你的道德善恶去约束你自己,这其实是一种很不人道的要求,这也是最需要法律的时刻。”
“你指的是……”
“是的,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杨清笳喝光了杯子中的茶水。
“这未免太过……”朱兴很惊讶:“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杨清笳笑了笑,也没再反驳他,只道:“也许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有一天可能会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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