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元年初春,正月十八,坐落在秦岭大山深处的镇西府已没有了年节的气氛,此时正是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把整个秦岭都妆点成了一片银白世界。
自宣德起,中原各州府之中皇庄、勋戚大肆兼并土地,加之赋役苛重,以致民不聊生、流离失所,遂成流民。
荆襄地区北有秦岭,南有大巴山,东有熊耳山,中有武当山、荆山,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资源丰富且可逃避赋役,是以流民多亡命至此而居,伐林凿矿、垦田渔猎以作营生,至今几十年间,便已聚集流民一百五十余万之众;
荆、襄、唐、邓至陕南之间,皆长山大谷,绵亘千里之间处处搭棚而居,其千百为群,开垦荒地,伐木架棚,流徙不定,官府不思教化,反视之为“盗贼渊薮“,忧心民聚则变,不断派兵驱逐抓捕,以致流民走投无路,直惹得天怒人怨。
就在几个月前,还是天顺八年的寒冬,荆襄之地的百万流民冻饿而死不计其数,饥殍遍地、易子而食。因此,不断有流民聚集起事,匪盗迭起;荆襄各地州府及卫所派兵一力弹压,一时间纷乱迭起;
而此时的镇西府尚未波及,城中还算安详,荆襄之地的纷乱气象,也不过是茶楼酒肆之中食客们的谈资而已,大雪纷纷扬扬之下,整个城镇也已成了白色,只有门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在这白色天地中凸显着,残留了些许年节气氛。
门房老孙披着一件羊皮袄,坐在门厅下,不时的提起身前炭盆边烫着的一壶烧酒嘬上一口,顿时嗓子有一股微微的烧灼感觉,进而暖流浸润心脾,老孙颇是享受这种滋味,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雪。在旁人看来,这漫天风寒中,闲散的喝着司马酒庐的青竹酒,倒颇有些意境。
雪很大,漫天飘洒着,天气很冷,外面的街道上同样清冷的很,因为大雪的缘故,所有的贩夫走卒都歇了雪假,或许都和老孙一样在家里烫酒喝。年前货紧钱紧的日子也已经过去,碰上这样的天气,连镇上的米铺钱庄也都冷清萧索的紧,只有不远处酒肆还有三两客人。
老孙有约莫五十岁上下,背有些驼,多年来一直做着看守门房这个并不费力且好酒好肉的活计,身材却并不壮实,倒显得有些消瘦,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庞却是显得有些许的红润。
后院隐隐的传来了些许呼呼的风声,老孙不由的心叹:“这样的天气,老爷还是雷打不动的每天走一趟刀,这么多年,从未见老爷停过一天,今日如此寒冷,旁的人可是都在屋里躲暖,连上街都不愿了。”
老孙挪了挪有些发冷的脚,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用右脚将那炭盆往那条残废的左腿边踢的近了些,随手又扔了两块碳进去。当他再拎起酒壶的时候,忽然看见街道另一头,在飞舞的雪幕深处,隐约有人在街上行走。
他挤了挤略感朦胧的眼睛,再次往街道深处望了过去,这次看得清楚,确实是一人一马,正慢慢的在雪地里走着;
老孙奇道:“居然还有人上街?”
不光是老孙,连酒肆里喝酒寒暄的几个客人和酒保也感觉有些讶异,也或许是无景可观吧,都注视着街道上的一人一马。
那是一匹黑马,但是鬃毛和马背已经被雪染成了白色,那个一身行脚装束的年轻人不时的去弹扫一下马背上的雪,但不多时马背便又变成了白色。同样无景可观的老孙也和酒肆里的酒客一样,默默看着那个雪中行路的年轻人,渐渐的走近。
“看那年轻人走路的行姿,必也是江湖中人,”正在老孙胡思量的时候,那个略有些消瘦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了门前驻了脚,他才意识到,是冲着自己过来的。
“难不成是打问路途或乞水讨宿?”。
那年轻人面目算不得英俊,眉眼清楚,脸庞白皙,温雅气质中透着些许强毅,精神倒是不错,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抬头看看大门之上刻着《解刀山庄》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拱手打问道:“敢问老丈,这里可是秦府?”
老孙已缓缓站起身,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事?”
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在下叶知秋,奉师命拜访秦老庄主,烦请通报一声。”
“姓叶?”老孙接过信,暗自想道“老爷在江湖上威名甚重,常有江湖朋友拜访,这年轻人倒是未曾见过,必是江湖哪位朋友的后辈,老爷最重义气,不可轻慢就是了。”
老孙欠身道:“叶少侠请少待片刻,小老儿这就去通报”
老孙行至后院,转进一处僻静院落,见自家老爷已然是练完了刀,正在一处檐下仔细的擦拭手中那柄切天尺。
秦老庄主姓秦名胜,有六十余岁,身形高大,面目方正,手中那把长刀,刀长三尺,阔两寸余,柄长八寸,直身直刃,极是锋薄,刀头方平无尖,形如长尺,因此叫切天尺,乃秦家祖传的兵刃。
秦家祖上曾有功于本朝太祖,封侯拜将亦无不可,只因不喜行伍高堂,立朝之初便即行退隐,在此偏居,太祖特命敕建秦府,并赐立《解刀山庄》一匾,凡兵刃之中有带刀者必解下方可入府,以昭示秦家刀技之尊,秦家百年之久未立朝堂,却俨然成了武林名族。传至秦胜已是三世,那秦胜一刀一人在江湖上是声名极大,因曾一式一挂星河在江湖上几至无敌,且为人侠义,江湖人称“大秦刀王”
“老孙,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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