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白云苍狗,宛如人间一场大梦。
早春如约而至,冰雪也逐渐消融。半大的孩童终于如愿褪去笨重的衣物,在田野小巷间肆意撒欢打滚。以至于那些刚刚沐浴到阳光的野花野草,刚探起头来想要争奇斗艳一番,便遭到了稚嫩的毒手。
却也幸得这些孩童,才让那些娇艳殷红的颜色,没能在人们最柔软的心上盛开。也终于让这冷清的人世间不经意的多了几分烟火气。
这里是和平镇,位置很偏,离长安城很远。
之所以很远,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去过。
有很多梦想着仗走天涯的少年,无数次想到长安城里去拜师学艺,却终究没有走出眼前的这一片荒芜。到最后还是困在了这座小镇里安心归老。
这里五更时分会有鸡鸣,三更梦醒能听到狗吠,如果一天夜里下了大雨,闭了大门还能听到露珠拍打着红墙白瓦的声音。可这里,一直很冷清。
是的,冷清,而不是清冷。
清冷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冒着大雪去看落梅,徒惹了一身香气,又不禁消磨了三两杯淡酒,虽然无人作伴,却也幸得一场清欢。
而冷清就好像每年有人陪你踏雪寻梅,而今落梅已落,故人已昔,从今以后的每一个夜里,你只能图一场大梦了。
如果说人生如逆旅,对这里的人来说,那些说好结伴同行相依为命的人,大多数都一一离他而去了。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每年清明重阳,独饮一瓢离愁。
那么,这红尘再喧闹,世间再繁华,人心总该是冷的。
如果不冷,便更该冷了。
这里偶尔也会有吟诗游人和剑客路过,他们每次都会叫上很多的酒。这些人大多数都面带倦容沉默不语,也有少数人十分坦荡侃侃而谈,不管是长安城里的惊龙诗会,还是姑苏门外的桃花剑阵,又或者那个修了十六年闭口禅的盲僧...
他们总是日出而至,日暮而行,从不久留。一路向西,却不曾有人见过他们归来。
这日,和平镇中又来了一个怪人。
他的衣衫一尘不染十分干净,年纪约莫三四十之间,眼神极其冷峻,似乎阅尽了千古沧桑。腰间挂着一个大葫芦,背着一把复古长剑,剑鞘很陈旧,腐蚀的痕迹很重。
如果有人知道这陈旧的剑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封神’,一定会惊讶于那把藏着剑鞘中的长剑到底是什么剑,竟未出剑鞘便把剑鞘磨损成这般模样。
这把剑原来有个血腥的名字叫‘修罗’,后来有个好看的姑娘觉得难听,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解语’。
再后来,他用他的手上的剑杀了他心上的人。
这把剑,便再也没有出过鞘了。
他和往年路过的人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他更霸道更爱酒。他买下了和平镇所有的‘桐花酿’。
日暮刚至,便也着迎晚霞去了。
和平镇有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深处有一间简陋的书院,书院有一个不讲究的名字叫‘和平书院’,‘和平书院’住着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夫子。
老道士,是十六年前来到和平镇的,随行的是一辆牛车,还有一个初生的婴儿。据说和平镇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毕竟当时他是镇上唯一的读书人。这俗气的名字,让他得意至今。
老道士总是说他已经很老了,每日理所应当的躲在小院深处饮酒吃肉。所以自打三年前开始,书院授课的只有小夫子一人。
小夫子从小就与邻家的孩童不一样,别人在林中追雀水中捕鱼时,他总是安静的在那株桐花树下看书。
仿佛这世间的纷扰与喧闹都与他无关,他只爱向着他想要的模样的姿意的成长。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是爱书如命不假,却哪里能没有孩童的性子?
他每次走路都很慢,只是因为他很怕死。
因为他身体里藏着一把剑,就藏在他的心脏旁边。他很怕走路的动静大了一点,这把剑就破体而出,把他刺成筛子。
所以纵然他很羡慕别人自由的奔跑,也只能徒步徐行。
他叫苏逸,他总能让自己很安逸。
大约是上天对他太过不公,他从小就很聪慧。自两岁时认识第一个字起,十四年来诗书经史道藏他看了近三千卷。
只是当年那一辆牛车拉来的三千藏书,只剩下最后一卷了。
于是,他决定离开这里,他要到长安城去。
据说半山书院是当今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他想去看看。
如果那把剑一定要破体而出,死在路上总比死在床上传出去要好听些,不是吗?
况且一个人如果不能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只是反复每天无趣的苟活,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天,山没有崩,地没有裂,水依旧流,没有故事里的祥云相送。
他和这座小镇不辞而别。
随行的只有一卷未读完的经书,一些碎花银子,还有今后几日的干粮。
长安城在东边,他却向西而行。
他要去看花,一朵在世间行走,能知过去,见未来的花。
两生花。
据说此花开时,看花人如得一场盛醉,赊梦一场,不知归处,会忘记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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