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也知道自己是拿命在赌,可不管怎么说,金啸龙终究是我的父亲,我决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父亲终究是父亲,如果找到了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不管是谁,我都会让其碎尸万段。
我们没有去霞飞路,没有回芙丽山庄,而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长弄堂,住进了一家小客栈。生命是我们唯一的赌注,我们不能一下子就押上去。
安顿好之后,我们就来到了一家次坞打面馆,肚子已经贴上背脊了,民以食为天,填饱了肚皮再说。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挨近达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对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情,总喜欢离她近一点,形影不离才好。我常常看着她的倩影发呆,心头感到莫名的惆怅,还没有得到就已经怕失去了。
面馆虽小,除了打面,倒也有几样特色菜,最拿手的就是安华牛杂汤,草塔烤羊排,岭北盐哺鸡,东白湖清蒸石斑鱼。以前,挡不住诱惑的时候,我和我娘一起,偶尔也会来这里打一回牙祭。据说,那个蒙克探长曾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大厨师,我想就算他烧出来的菜肴色香味再俱全,也比不上这里的“山珍海味”吧。
谁会想到冤鬼碰到债孽,这家面馆居然曾是蒙克开的一个分馆呢。
我们各要了一碗打面,外加一盆牛杂汤。汤先上来了,服务员是一个穿宝石蓝衣衫的老太婆,她的身影我看上去甚为面熟,但也没有去注意。我正待开始喝汤时,她又颤颤巍巍地开始端上面来。我们都饿坏了,那牛杂汤又太鲜,实在好喝得很,她们便低着头哧溜哧溜喝汤,谁也没有再去关注一个普通的服务员。
我心中却陡然兴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个衣着朴素而干净的老妪,似乎有点不同寻常。我们刚进面馆时,还没到开饭的时间,顾客并不多,她是坐着的,可从她坐的姿势看,绝对是那种懂茶道的女子的坐相,手也习惯性地相握,并且恰到好处,俨然是一尊观音。她再用易容术,打扮得再老态龙钟,那种身段,那种气质,那种神韵,是掩饰不了的。这应当是一名高贵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在这小面馆里端盘子的呢?
我这样想,只是凭着一种直觉,全是下意识的作用。这些年来,我不再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大少爷,一下子从天堂坠落进地狱,身处社会底层,成为一粒低到尘埃里的浮尘,一缕无所归依的游魂,世态炎凉看惯了,人情冷暖看淡了,人性善恶看够了,人品优劣看透了,像我这样离群索居,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不是靠有着猎犬般的警觉,就算有十条命,那十条命也早就喂野狼野狗了。
那时候,如果要我确切地说出那老妇人有什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她那双眼极快地瞟了我一眼,又朝面馆门口望了一眼,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人进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老妇人的左手,接近一碗次坞打面,紧跟着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从她的手中,跌进了面汤里,其动作是那样的干脆利索,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左撇子?我一怔。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我那也曾风情万种现在依然丰韵犹存的娘,因为她也是一个左撇子。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又暗自吃了一惊,只见那粒药丸,落进汤里的时候,立即溶化不见了。
老妇人将那碗次坞打面端了上来,特地放在黎明卉的面前,不料她说自己正喝汤呢,将这碗打面移到了达娃的面前,让她先吃,达娃也正津津有味地喝着汤,又将它移给了我。这时,老妇人脸色有异了,她重新将那碗面端到了黎明卉面前,说小姐还是你先吃吧,他们的随后便端上来。黎明卉火了,冲她低吼了一声,你没见我正喝着汤吗?真扫兴!
老妇人见黎明卉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立即将那碗面条匆匆端走了,我已经准备伸手抓住她,但是转瞬之间,我又改变了主意,居然没有揭穿她朝面里下毒的事。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能饶过去就饶过去吧。
我马上起身,丢下饭钱走了,达娃她们也跟了出来。刚才在推让那碗面条时,有汤泼溅在桌面上,我留了个心眼,假装擦拭桌子,取出手帕将汤水揩干净了,随即藏起了手帕,以便化验那老妇人放入面汤中的那粒药丸,究竟是什么剧毒成分。
出了面馆,我猛然醒悟,刚才那位老人根本不可能是一位年迈的妇人,而是经过了高超的化妆术。我转身返回面馆,里外寻找,再也不见她的踪影,叫出面馆的人来询问,他们也茫然,居然说面馆里的服务员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子,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老妇人。
这就奇哉怪哉,那么这个“老妪”又是谁装扮的?
我们悻悻然离开了次坞打面馆,正朝客栈行走间,忽见弄堂口又出现了刚才那位老妇人,她步履匆匆,行走如风,根本不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她蓦然回首,当然,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随即跟来,包括她想害的人,那一刻,她一定误以为我们是来跟踪她的,便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这回跑得比风还要快,我们稍不留神,她已经窜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我暗中拿着手帕专门请人作了化验,经过化验,证明我所料不错,那枚药丸,竞然是,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致人于死地的。真是歹毒妇人心!
可是,她为什么要害黎明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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