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自他衣裳间传来,似乎还带着温暖的气息,醉心。她几乎要晕了。她问他半夜三更的在这禅房花木深处做什么?他怔了一下,颤声道,贫僧在看花。她笑了起来,看花?哪里有花?他说无花即有花。她一时无语,又问,大白天的不看,为何在深夜看?他道,他看的是昙花。她的心仿佛被什么螫了一下,隐隐的痛,眼中的泪珠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虽身为佛陀之尊,不问红尘情事,情缘已了,声色皆空,可是,在他的灵魂深处,依然忘不掉她花神,忘不掉昙花!
不等她说话,月空法师就沉吟一般地自言自语起来。他说,这昙花的生命是多么的短暂,所谓的昙花一现,真是伤神伤心!生命如此,世上万事万物莫不如此,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恍若春梦。她笑道,既然人生苦短,你为何还要遁入空门,为何不及时行乐?你真的能看破红尘,不会是自欺欺人?月空法师见说,连呼罪过,自称贫僧,满口色即是空,惹得小萱草一阵大笑,笑了之后,她又陷入了沮丧,一下子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的眼前,一枝昙花在月色里悄然开放,那短暂的美是极致的,令人心颤,心慌,心醉。她看着他向那株昙花走去,给它浇清水,泪水再次涌上了她的眼眸,一种久违了的温情充满了她的全身,已皈依佛门的他,一直没有忘记花神,依然在每一个夜晚来禅房里给昙花浇水,就像给她的心中洒下清露。谁说佛法无情?谁说佛门不再有尘世情缘?红尘情未了,看来,和尚喇嘛也做不到真正的四大皆空,看破红尘!
月空法师当然不会知道,眼前这株美丽的昙花,是花神小萱草的化身,是她使了法术变幻出来的。他在昙花上洒的清水有多少,她的泪水就有多少,她的泪水全是心中的清露转化而成的。他已是凡间的佛门子弟,自己却是天上的花仙,天上人间的距离,也许可以跨过,这红尘佛门的鸿沟,又岂能逾越?他既已抛弃一切皈依佛门,她岂能让他放弃信仰迷恋**?也许,一切的一切,终究像那昙花一样,梦一般的开放,又梦一般的凋零。红尘与佛门,本来就是两条岔道,两种不同的方向,永远无法殊途同归的。这菩堤幽寂,沧月未改,而在她的心中,仿佛已沧海桑田,变幻了千年万年。也许他终不会记得她,佛前的木鱼声声,红尘却是空。如果再停留在这里,也只能是徒增伤痛罢了。
小萱草又在林中出现了。这里不仅树木葱茏,而且琼花明艳。纵然柔肠千转,她也不会再回头。潇湘竹又跟了上来,这个呆子一直躺在一块青石之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喷着酒气,手里抱着一大棒采来的野花,这个花间君子,眼中只有色,心中只有爱,看见美女魂都没有了,哪管什么清规戒律,仁义道德!
那个月空法师,夜来青灯幽黯苦读佛经,一生虔诚,究竟换来的是什么?眼前这个cǎi_huā大盗,一生在花间柳下醉生梦死,得到的又是什么?难道色不是空?
她化作了那一枝昙花,在月空法师那个清水钵中,只为他开放,为他飘香。而他只专注地看着佛经,却连一个温情的眼神也不能给她。她却无怨无悔,因为她深深地明白,她在佛祖面前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如凡间的女子一样,可以拥有执手相看两不厌的缱蜷,和眉眼盈盈笑相迎的烂漫。她无法想象,在她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历程里,拥有这样欲说还休的情意,这样深埋在心底里的思念,是怎样的忧伤与苦涩,但她更不能想象,她在昆仑山三十九层的云端之上,千年万年,心底如一团枯水,不知花开做什么,不解情字为何物,纵然是花神做花仙,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无法抹去的前尘往事,他懂得她,怜惜她,她也甘愿将自己在昙花中隐藏,让他的生命中充满了昙花的幽香。
一阵冷风吹来,潇湘竹的梦醒来了。梦中的月空法师,梦中的情境,都使他感到一片茫然。若自己真有佛缘,红尘情缘了却,他或许就会来到这深山古刹剃度,皈依佛门,法号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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