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参
最后一次看到秦献民是学期末毕业典礼当天,听说他确定上榜后就跑去环岛了,直到毕业典礼前几天才回到学校来。
我们一年级的菜鸟只能坐在体育馆二楼观礼,我又刚好坐在角落,看不到秦献民上台领奖的模样,只知道他是全班第二名毕业,拿到议长奖。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跟着退场人潮走到体育馆外。我偷偷打开手边的袋子看了一眼,里头只放着那张秦献民的人像素描。
我依然无法把素描交给他。
我将素描拿回家,用资料套包着,就夹在书架上的两本字典之间。
「这张画送得出去吗?」我充满着疑惑。
时光飞逝,我从傻呼呼的高一新生,也成了面临大考的高三学长。一年多的期间,我长高了一些,不过应该还是没超过秦献民,至于前女友邱佳俞则一样矮。
某一天傍晚下课后,邱佳俞把我拉到学校角落。
原本就很清瘦的她,近来似乎更瘦了一些,可能是高三功课压力大吧。邱佳俞是个认真的学生,可惜却没有读书的天份,所以读来特别痛苦。
这是我们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见面。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幺人看待?」邱佳俞劈头就问我。
所谓一步错万步错,与没有感觉的人交往再久,也是无法「日久生情」的。
「朋友啊。」
「只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其实我不懂女朋友和朋友的差别。」
「我觉得你在装傻。」
「我除了装傻,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邱佳俞哭了出来,我只能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她。
除了母亲以外,这是我第一次这幺近看到女人哭。
「我们分手吧。」
哭累的邱佳俞总算吐出这句话。
听到这话,我虽然觉得有些难过,却也感到解脱。
我依然沉默不语。
以沉默始,以沉默终,沉默就是我的代名词。
之后大学甄试面试结束,邱佳俞录取一间私校的会计系,她打算去读,没有要再考指考;我则是觉得自己没考好,放弃推甄,力拚七月初的指考。
六月中旬的南国,就算教室上方的吊扇转速被开到最强,都驱不走盘据在屋里的燠热。
同学们挥汗如雨,进行例行性的英文模拟考。
我早早写完,也没交卷,只是忘着窗外的蓝天和椰树发呆。
前阵子父亲将失智日益严重的奶奶送到安养院,不过安养院的开销,却几乎压垮了家中的经济。与此同时,父母之间的矛盾也正式浮上檯面,为钱所困的父亲要母亲回娘家借钱週转,却被母亲一口拒绝。父亲认为母亲不在乎这个家,母亲则主张不应该借娘家的钱付婆婆的费用。其实父母亲早就积怨已深,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闹到拳脚相向,连左邻右舍通通知道鄢家夫妇在吵架。读国二的弟弟绅彦对我泣诉家里的状况,我看着弟弟的脸,发现上唇已经布满了黑色的细毛。
我竟然对父母吵架的事无动于衷,反而在意弟弟长鬍子这件事。
我要绅彦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进浴室拿了把刮鬍刀递给满脸泪水的绅彦,说:「把鬍子刮一刮吧,比较清爽。」
其实我们都长大了,父母如果真的相处不下去,那就离婚吧。
当下的我对未来没有什幺想法,只想考间好大学,让家中增添一丝喜悦之情。
我也非考上台大不可,反正有国立大学读就可以。不过我却有一点幻想,想再当一次秦献民的学弟。
收假回到学校,我躺在宿舍床上,心中想着:医学系三年级的学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到了八月初,指考放榜了,我的分数足以填上台大法律系。
喜悦顿时充斥在小小的眷村里,破旧的鄢家门口,贴满了祝贺金榜题名的红纸,村长扈叔叔就在家门前头的水泥路上,摆起圆桌,宴请村子里的叔伯阿姨们。
父亲把奶奶接回家里一起庆祝,难得的笑容洋溢在他和母亲脸上。
不过一时的欣喜仍改变不了生命的真实困境,两年之后,父母亲还是离婚了。
两年前是秦献民上报,两年后换我上报了。
报导多半是用「从小品学兼优」、「平凡的眷村子弟」和「喜爱绘画的高材生」来形容我,比起当年秦献民的报导口吻,我的报导差了一大截。
我不在意报导的内容,只偷偷心喜于再次可以成为秦献民的学弟这件事情。
我小心翼翼取出素描,把它放在预备带上台北的行李中。
这是我第一张人像素描,两年过去了,它仍是我唯一一张的人像素描。
拾肆
父亲开着车,载着我们一家,浩浩蕩蕩地前往台北。离家住宿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了,住台南和台北并没有太大差别。虽然还是有些小小感伤,但我却感到一丝解脱,因为父母亲的争吵日益严重,弟弟整个暑假都往外跑,而我则是深锁在房间里,不知怎幺劝解。绅彦看着我整理行李,眼神中难掩羡慕之情。
虽然我对绅彦的处境深深感到难过,但家庭关係的死结,却比世上任何最艰深的考试都还难解。我逃避了,而可怜的绅彦却要继续面对。
放下对家事的烦恼,我与家人道别。我给母亲一个拥抱后,又对绅彦说了一次:「好好读书,照顾爸妈。还有,鬍子要刮,越来越长了,不好看呢。」
绅彦好像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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