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随口道:“这人是幹什么的?”
谒者陪起笑脸,“大夫头一次入宫,所以不知道。前面的兰台是宫里用来藏书的馆阁,时常有些书册需要抄写。方才那穷酸穷得要死,托了他哥哥的门路,在宫里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想多挣些钱,又舍不得在家里点灯,连夜间都待在兰台。若非他哥哥是太史令,我早就赶他出去了。”
“太史令?”
听到这个官职,程宗扬都震惊了,“他哥是司马迁?”
太史令收入怎么样,自己没打听过。但司马迁家里肯定不宽裕。太史公替李陵说话激怒武帝,下狱论死,免死有两条路,一是交钱五十万,二是宫刑——太史公要能拿出那五十万钱,怎么也不至于选择後者了。
“不是。”
程宗扬鬆了口气,如果真是司马迁,这五十万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出了。
谒者接着道:“他哥姓班,叫班固。”
“什么?你说他哥哥是班固?”
程宗扬瞪大眼睛,“他是班超?”
谒者谀笑道:“大夫见闻果然广博。没错,就是那穷酸。”
程宗扬险些都想转身把他追回来。班超班定远啊,带领三十六人横行西域,一人平定五十余国,镇守数十年——这样的人才,还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自己遇见,这简直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
不急不急,程宗扬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跑不了。等见过天子再去找他。
“兰台都是穷鬼,令史才年俸百石,那些穷酸仗着自己是文人,还瞧不起咱们宦官和刀笔吏,”
谒者一边说,一边对着那年轻人背影啐道:“活该穷死!”
好吧,自己现在知道了,儒生出身的文人和宫里的宦官,小吏出身的刀笔吏不是一伙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混出名堂,够资格上史书,运气好的话,多半会被班固放入酷吏列传,和宁成、董宣作伴。运气差点儿,就该进佞幸传,与一帮该死的太监,没有好下场的幸进小人作伴了。
过了兰台,面前是一大片广场,以黑色的玄武岩铺成,规模足以容纳万人。广场之後矗立着一座楼阁,隐约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谒者道:“那边是阿阁,天子阅兵的地方。朝中拜将出征,主将都要先过武库,祭蚩尤,然後率兵在阿阁拜见天子。”
这处阅兵场已经多年没有使用过,然而凛冽的杀气却仿佛渗入每一块岩石之中,远远望去就令人心生惕然,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张望,广场另一边是一片宫阙,与兰台遥遥相对,宫门上绘着飞舞的凤凰,鲜艳的凤羽五彩湛然,华丽无比。程宗扬正要迈步过去,却被谒者拉住衣袖,“前面可去不得——那是长秋宫。”
程宗扬在考虑买什么官的时候,曾经注意过官职列表中的“大长秋”一职,觉得这官职听起来够拉风。後来才知道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大长秋其实就是皇后宫中的大内总管——虽然和汉国大多数宫廷官职一样,担任者不一定必须是太监,但大长秋无疑是离太监距离最近的职位之一,考虑到前贤赵鹿侯的经历,程宗扬赶紧打消了主意。
长秋宫和西宫在阿阁以北,占据了整个南宫的西北角。谒者绕过阿阁,折而东行,一边解释道:“娘娘原本应该迁往北宫,但太后喜欢清静,娘娘就留在南宫了。”
程宗扬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道:“天子以孝治国,自当如此。”
这个话题显然不宜多说,谒者只陪笑两声,然後领着程宗扬穿过一道宫门,径直来到东面一处宫殿前,“这是玉堂前殿,徐常侍就在殿中等候。程大夫,请进。”
殿前的广场上不时传来少年的喧哗嘻笑,夹杂着弓弦震动的声音。那些是宫中的常侍武骑:期门。以期于门下,随时待命而得名。由善于骑射的贵戚子弟以及六郡良家子充任,是天子的亲随。
宫殿的台阶是赤红的丹墀,墀上立着几名执戟的守卫,虽然有谒者领路,为首的中郎将仍然仔细验过程宗扬的符传,一边示意他解下佩剑。
程宗扬扫了一眼,殿下的木架上已经放了数十把形制各异的兵刃。汉国官员无论文武都习惯随身佩带刀剑,只有拜见天子时才会取下。他解下佩剑,交给殿前执戟的守卫,然後把符传收入袖中,摸了摸那条丝帕,迈步进入殿内。
见识过汉宫的布局之後,程宗扬对汉国宫阙的宏伟和庞大有了另一番认知。比如南宫,不仅是天子起居之地,而且也附带了一部分官署和其他功能性建筑。雲台可以视为纪念堂,兰台是国立图书馆,还有阿阁这样的阅兵场。
因此能够出入宫廷,在宫中任职的不仅有太监,还有大量的普通官员,甚至像班超这样的抄书吏也能私留宫中。而汉宫北部的玉堂、宣德、建德诸殿作为天子寝宫,以及后妃所住的长秋宫、西宫,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内宫,外臣无诏不得进入。虽然略显混乱,但与後世相比,汉国的风格无疑更加质朴,玉堂前殿是进入寝宫的门户,天还未亮,诸位中常侍、侍中、中郎将……等等有着加官职衔的内朝官员们,都已经陆续来到殿中等候。天子尚在寝中,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有的头戴高冠,神态肃然,举止行礼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儒生出身的博士;有的戴着弁冠,身材健硕,孔武有力,流露出纠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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