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漂亮的桃花眼下布着一圈青晕,原先的水红薄唇却是连血色也没有,这副虚弱模样叫人看着心疼。
余照早上退了烧,现在脑袋还是有些昏沉,他不声不响地往身上套衣服,两扇浓秀的睫毛鸦羽似的轻垂在眼下。余池昨天走得急,没来得及安排好人手就出了门,酒楼里生了事端找不到做主的掌柜,无论如何他都得亲自下去看一眼。
从四楼走到大堂也当不得几步路,只是余照人在病中头重脚轻,此刻走起来就不免吃力。这两边人,楼上的着急往楼下走,楼下的着急跟楼上要说法,陡然见着了面,却是统一沉默了起来。
最先沉默的人是阿顾,她没想到自己会一眼认出站在面前的人就是成了年的余照。前世她故去的时候余照只才五岁,如今十八年过去了,她早已淡忘曾经这位故人的模样,今日一见却莫名把脑子里那点零碎的影子给拼凑完整起来。
许是漂亮人的脸模子大致都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尤其余照还生了一双秀致的桃花眼。这样修皙清隽的少年,叫他走到街上必定招摇。
余照抬头瞥到阿顾在盯着自己看,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只消片刻他就错开了眼。阿顾走得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这样也好。”,阿顾低头在心中默道,“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找他哥哥报仇的,不好跟他平白牵扯。”
“诸位好,鄙人兄长余池近日不在家中,若有琐事只得小弟余照代为出面,如有招待不周,望请见谅。”余照淡淡地扫了楼下的三位不速之客一眼,微欠了欠身子,把礼数做的很齐全。
“余少爷倒也是个大方人,我兄弟几个也不与你犯难,只求你给这劳什子好好交代个说法,好叫人心里过得去。”说罢,他冲着余照遥遥一举手中的砂锅,把那泛着浮沫的八珍乳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余照素来一心致学,并不曾跟在余池后面念过生意经,故而也并不懂得自家酒楼运作的详情。他默默站在原地低头思忖了片刻,到底是没绕清楚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末了,他抄起袖子朝着面前三人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嘴里抱歉道,“这桌酒菜就当余照请了。”
“四哥,余池不在,咱们逮着这书生少爷难为了也是白难为,干脆见好就收吧。”阿顾在旁悄悄一扯龙四郎的袖子,凑上他耳边压低了嗓子说道。
龙四郎沉吟片刻,十分爽快地允了六妹。他对余池甚是嫌恶,却对余家这位小弟余照没有什么成见,毕竟对事不对人,聪明人都应当分清楚这个道理。
而坐在凳子上没什么存在感的龙五郎,从头到尾都处于云里雾里的发懵状态,他看着四哥六妹在余家酒楼里息事宁人,便也跟在后面一起偃旗息鼓了。
阿顾在出门之前,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迈上台阶的余照,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缘分是种打骨连筋的东西,你越要避,就越忍不住要想。
“诶,你们说,余家那书生少爷瞧着怎么跟个病秧子似的。”龙四郎走到路上,一把摘了黏在嘴上的八字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两位开了腔。
“嗨、嗨,你这瞎、瞎操心。”龙五郎甩了甩袖子,不想理他四哥。
阿顾则是含笑摇了摇头,不予他回答。
这当中内情她是知晓的,并没有什么值得探究之处。其实余照的身体很好,只是不病则已,一病则倒,每逢如此必要大受折腾,叫大夫看了也说不出个缘故来。她前世嫁进余家当童养媳,就是为了给高烧不退的余照病里冲喜。
“对、对了,四哥,你到底往那砂锅里放、放了什么?”龙五郎往他四哥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而后抬头挠了挠自己的额角好奇问道。
“小六,你告诉他吧。”龙四郎仰着脖子爽朗一笑,心中十分得意。
目前就他所知,余家酒楼最大的猫腻在于煎炸烹煮的用油方面。余池这人向来在赚黑钱上面心思活络。若按余家酒楼每日的出盘菜数出量来说,同一批油,至多用上两回也就不再新鲜,而他偏要令人反复用上四五回才肯罢休。且这每回多下来的陈油见了黑还不许扔,等到次日炸东西的时候先用陈油熬个半熟,再换新油烘上一遍,叫人怎么也瞧不出这当中的玄机。
龙四郎今天撒到砂锅里的粉末,就是让人从余家后厨的大铁锅里仔细铲出来的油糊粑,待到磨碎了之后收集起来搁他家炖菜里头一扔,两相一调和,自是会滤出浮沫来。
阿顾耐心解释,把实情给她五哥讲了个通透,直听得龙五郎咋舌不已,啐这余池不是东西。
此时,天边暮色正浓,兄妹三人各揣心事却是欢欢喜喜一道往家去了。
是夜,余照到了后半宿,身上又发了一次寒。
这冷意像是在贯彻毛孔里,叫他窝在被子里怎么也捂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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