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孤顶台阶上坐了多少时日,初进容院便引起轩然大波的释天,这些天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自从释天开始认真参详归元法时,容嘉除了每隔几日会来此处给他送些实物和清水外便不来打扰他清修,毕竟修道一途全靠自身,旁人爱莫能助,而修得道基更是需要勤奋加机缘,在这孤顶石阶上,接天地之灵气,纳日月山川之变化,比起容院僧舍不知好了多少倍,因此容嘉也不劝他归去,沐风栉雨对修道之人而言,只是坦途微尘罢了。
说来也奇怪,那部入门法术在上清诸多法典中不过寻常,但在释天眼中却堪比通向自由之门的一把钥匙,结合以往所学的佛法与传功阁中的一些秘藏典籍,释天发现上清一道在佛法的阐释下已经有玄之又玄的复杂法门逐渐演变为最直接的道法,不求工整细致,但求易懂易行,所以,修习起来并不困难,可是那些被简化与省略去的部分是否有其他功用?这最原始的道又来自何处?
释天不分昼夜的冥思苦想,渴望从所看过的藏书中寻求蛛丝马迹的答案,但仿佛记忆被束缚、精力被抽干,每当他快要触及那些隐秘时,便会无限困倦、心有不安。至于那书中所记的归元法,他早已在得到这本书的第三个清晨顿悟,在第九个夜晚修习完成,到如今整整一个月的时光,他坐在这里一来为了巩固道基,二来便是寻求一份可能——感悟那直接的道中曲折之处,寻求一份完整的大道。
他不断回想自己用归元法修取道基时的感受与体内元府的变化,那一日,他一如往日只饮了半碗水,为了早日修得道基,他三日来未曾顾得上进食,身体虽然乏累,但精神之力与元府中的元气却精纯而浓郁,整整三日便修得了道基。若是像容嘉所说,寺中众人在凝聚道基时水谷未断,往往需要数月才能凝聚成功,那水谷饮食是否会影响道基修成呢?接下来的六天,他按照猜想,完全不进水谷,只以天地灵气滋养元府中的道基,神奇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原本萎靡的身体居然在第四天开始蜕变,无论是生机还是道基中灵气的充裕,甚至体内一些浊物渗透皮肤,悄然流出,在第九日他的归元法似乎达到了巅峰,再进一步便是道术阶段了,如此神速,他不禁有些惊讶,甚至有些疑惑......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这样坐着,思考着。丝毫没有察觉不足百米外的枫林中偶有一抹暗影驻足,大概是太老了,又或者太太过疲倦,那抹暗影有时席地而坐,有时便不顾湿寒与倾斜的土地,直接躺了下去,他的存在仿佛融进了风力、雨里、飘落的枫叶之中和清芬的泥土中。
最后一场秋风一夜间吹落了满山坡的枫叶,两个月的枯坐苦修,释天始终未动一下,两手合十,任由衣衫脏乱不堪,胡须和头发都有寸余,远远望去,就像是石阶上原本就有的一尊石像一般。
容嘉来过几次,远远感应到其勃勃生机,也只好摇头叹气远去,虽有些担忧,却更是敬佩这份执着。
那片树叶飘零了许久、许久,从山间的一棵树上飘落,被一口气吹着在林间打转,从满坡枫叶未落尽时到只剩下枯枝在萧瑟的风中颤抖,那片树叶都始终飘在空中,不着痕迹。
终于在他的双眼睁开的那一刻,那片叶子也落在了他的头顶。精光内敛,他仿佛懂了些什么,又仿佛有些黯然。他选择沉默,不是此刻的沉默,而是修道上的沉默,尚未验证的猜想只能掩藏。
释天伸手摘下头顶的树叶,这是他枯坐以来的第二动,看着树叶,他微微一笑,这是第三动。
数月来,他冥思苦想的不仅仅是道法,更思虑了近日所有的经历,释天明白,他需要改变,无论是修为还是为人处世之道。
“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片树叶上以潦草的字迹写了这样两句话。似有矛盾之处,却似乎有更深的含义。
释天此刻不想深究,也不必深究,这算是一份送给他修为大进的一份厚礼吧,两个月来,山林野兽、草虫飞蝶都没来搅扰他的修行,他便知道有高人护助,故而此刻反倒释然了许多,会心一笑,不去打扰这位不愿露面的高手。
起身朝西方枫林深处躬身一拜,林中有飞鸟惊起,想是那人已飘散离去。
那副扁担和两只木桶依旧躺在那里,释天神念一动,随手捏了一个法诀,那副扁担和水桶便漂浮在空中,朝对面的凌云涧飞去,又以灵气催动,将涧中之水灌入桶中,一气呵成,毫无停滞,若被他人看到必然会惊叹十分,这般隔空御物的本领,非道术初成不可为之。
释天担着一担水,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显得有些疲累。他本可以轻松的施法将这水运至山下,但他必须有所掩藏,无论是境界还是行为,他都要像原来一般,才能在容院中获得更多的修习机会。
秋叶虽已落尽,秋风却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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