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将手头的票拟告一段落,这才停下。李彦直正想着夏言问商人犯禁出海时该怎么回答,问水手杀人时该怎么回答,问海禁利弊时该怎么回答,又准备以开海禁设海关后朝廷可能得到地赋税收益为重点,要游说夏言以东南之财养西北之兵,变通商海为福,践踏蒙古立威,不料夏言开口就问:“听说东南有士绅经营末业。以禁海开海邀利,可有其事?”
李彦直心中一震,可没想到夏言的眼光毒辣到这个地步!心中又是一喜,因夏言若有此认同,则接下来地话就好说了!便答道:“阁老明听,确有其事。”
他正要以言动之,夏言根本就没给他机会,便问:“听说边海之民遇不平事,不诉诸于知县父母官。却到海岛海船上听奸民中之雄论决,可有其事?”
海上原有一帮豪杰,以人情常理主持公道,一开始只是行之于海船之上,随着势力的扩大便在他们开澳的海岛上也如此行事。其时东南吏治,州县官员贪赃枉法,在民间公信力大失!正所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百姓在地方投诉无门,只有少数冤情极大且苦主性格坚韧才会上访,否则便大多忍气吞声。但自海上出了这帮豪杰。沿海老百姓不相信官府的,便都跑去找这些豪杰诉苦,其中有不少也确实得到秉公处理。这等海岛法庭、海舟讼断,在当时的下层社会已开始形成一定的影响力,如澎湖地三老申明亭。其实也是其中一家,只是东南大多数官吏对此都置若罔闻,像孙泰和那样的人,都只要蚁民们不闹事就好,因此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但此事涉及到的却是大明朝廷地威望与公信力问题,貌似无妨,其实却干系着大明立国的根基!李彦直自然知道其中干涉重大!这时被夏言一问。为之一怔,额头微微出汗!却不得不道:“是有这种事。”
他正要阐述此事之肇端与详细经过,夏言又问道:“听说浙海与闽海的屿之中,栖息有夷人,这帮人开港开澳,凡有大小事务,都由岛上奸民与之共同会商议决。可有此事?”
夏言所掌握的讯息。其实也不见得就比其他官吏多多少,他也没法子深入到知晓双屿此刻都是那些领作主----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视野太大,也没法子细致入微地去记住许栋、王直、徐惟学这样一些“小人物”地姓名。
然而他却能在这样一些笼统而模糊的信息中见微知著,一下子就抓到了最要害的点子上!这等可怕的洞察力真叫人心生恐怖!
夏言这第三问涉及的却正是双屿由商人脑自治的体制!而参与自治的脑人物当中又是华夷杂处,这一点却也无法讳言。虽然李彦直心里有一整套如何将佛郎机势力逐步驱逐出东海地计划,但夷人在海岛上拥有一定的政治话语权在眼下却是事实!这一点以他此刻的身份地位是没法跟夏言说得清楚地!
而商人自治的体制此时虽然只是一个雏形,力量还十分微弱,却又与整个大明皇朝的体制存在生死对立的大冲突!这却是李彦直怎么也没法辩明白地!
若是在“事件”问题上,也许还有转圜地余地,但夏言竟然一下子就抓到“体制”这个致命点,李彦直但觉得脊椎骨一凉,汗流浃背,道了声:“是!”竟没法说下去了。
夏言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就命人调蒙古方面的宗卷来看。
李彦直进入西苑板房,面见夏言,除了见面告辞等礼数语言之外,竟然就只说了三句话!出来后风启蒋逸凡问他如何了,他却半晌开不了口,最后终于叹道:“没办法了。”蒋逸凡不解,问是什么意思,李彦直道:“夏阁老令人肃然起敬,但大家立场不同,道路殊异,其势不能两立!”
风启蒋逸凡面面相觑,正自作声不得,忽报严世蕃来请,风启愕然道:“严公子地消息好快!”
“不是他消息快。”李彦直叹息道:“是我去西苑时就遇上了严嵩。嗯,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我反而感谢夏阁老了,他堂堂正正地召我去西苑问话,以明无私,却连带着显得我此行也是明明白白。严世蕃纵然知晓,谅来也不会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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