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一直维持着浅笑,哪怕视线落在那织金菊纹的红缎上也没有丝毫变化。这瞬间,屋内所有人都瞧着她,大福晋甚至有些担忧。而她,则垂眸凝视上座三人的袍脚,不知为何想起适才丹陛之下的偶遇。那位还忍着,相较之下,她又有什么不能生受?
所谓大礼,若是大殿升座,各人朝服在身,须六肃三跪九叩,眼下常服戴钿,便行一肃一跪三叩首。钱昭对此不像诸贵妇烂熟于胸,但也做得有板有眼。
看她礼毕起身,大福晋松了一口气,却见福临打量着钱昭,问道:“你读过书吗?会说满话么?”
钱昭心想,这话问的,在场的恐怕一多半不会汉话,莫非还指着喊个启心郎来翻译不成,却答道:“回皇上,读过一些书。满话也能说个大概。”
哲哲自她进来便注意听她说话,吐字清晰口音纯正,因而点头赞道:“你说得很好,学了几年了?”
钱昭抬头赧然一笑,回道,“学了两年多,王爷教的……”说完这句,她双颊微红,目含秋波,这番真情流露,倒比刚才利落大方的表现更能予人好感。
布木布泰虽不喜她,但瞧见这般羞怯模样,同为女子也硬不起心肠来,不由想起过往也曾有过的真心实意,她何尝不知娇柔之姿方能无往不利,奈何自己就是学不来。她捧着茶盏若有所思,叹道:“豫亲王好福气。”
哲哲却说:“两年,真不容易。”转而又向身边的福临笑道,“时辰不早了,皇上不是来催入席的吗?”
福临一面是对钱昭满心好奇,一面是厌烦多尔衮拘束,巴不得多待会儿,听哲哲催促,有些不情愿地站起,道:“是,儿子请太后移驾。”
哲哲点头,对大福晋钱昭等四人道:“你们先过去吧。”
大福晋等应了声“嗻”,跪安退了出去。
待次间的人都走干净,外边没了动静,哲哲才向布木布泰道:“你何必叫她跪叩?”
布木布泰道:“多铎独带了她来不就是那个意思吗?反正也挡不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哲哲皱眉道:“这女子不简单,就两年工夫,满话说得比好多在旗的还强……听说给多铎养下了七阿哥,那孩子,很得摄政王的眼缘。”
布木布泰却是刚得知,便道:“有这回事儿?姑姑,下回让他们抱七阿哥进来瞧瞧。”
哲哲没料到她竟是这个反应,叹了口气,道:“先吃饭吧,他们都在等着了。”
钱昭随众女眷进了大殿,见男宾竟都在,不禁愕然。多铎并未入席,一直站着踱来踱去,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去,揽着带回座位。
原以为皇帝率王公们在一殿,太后领公主福晋在另一殿。之前他说开宴时在一块儿,她还当是信口开河,四顾望了几眼,问道:“中秋不是正宴么,怎么男女不分座?”
多铎回道:“这回没那么讲究,说了就是认认亲戚。”
钱昭瞧着殿内布置,上首分别设了两个宝座高案,看来是为皇帝太后准备的,其余人则皆是席地而坐,地面铺棕毯,每席放一张尺许高的长方形宴桌,桌上已摆了冷盘果碟。
多铎命当值的太监去给钱昭端上来一碗茶,道:“饿了吗?稍忍忍。喝点水润润喉。”
钱昭见对面席上多尔衮与大福晋刚落座,不禁猜想,还有那位五福晋哪里去了。再看隔壁那一席,却有方才见太后时一直在场却始终一言不发的妇人,便向多铎轻问道:“那边可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多铎笑回道:“猜得没错。礼亲王若来,便是咱们跟他家坐对面。”
钱昭问道:“礼亲王为何不来?”
“病着呢。”多铎斟了盅酒,又嘀咕道,“总说自己自己病得要死,也没见真死。”
钱昭看这座次,当是先按辈分,同辈再按年齿长幼排位。按规矩礼亲王代善当是左首第一,但以现下地位高低,摄政王应居前。多尔衮毫不犹豫地把年长几岁的郑亲王挤到右首,就知道不是谦和礼让之辈。
女眷与丈夫同席,可惜一席最多只能容两人。满人在关外与汉人不同,常同时娶几房妻室,诞下孩子都为嫡子女,大约只能以进门先后分尊卑,遇到这种场合,多尔衮身边自然是元妃。
钱昭向多铎道:“刚才觐见太后,碰到摄政王的五福晋了。”
“她们为难你没有?”多铎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毫发无伤,握着她手道,“可不能吃亏了。”
钱昭笑道:“想什么呢。莫非还能在宫里又大打出手不成?”
“又?真打过啊?”多铎惊疑问道。
可不是干过一场么说到这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便简单跟他说了个大概。多铎乐不可支,道:“女人打架我也见过几回,扯头发撕衣服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没你这个精彩”
钱昭回想起来,那时似乎也尽是这种“难看”的手段,恼羞成怒往他胳膊上拧了一记,道:“有什么好笑的?跟你说正经呢。”
多铎吃痛轻呼了声,搂了她往脸颊上亲了一口,道:“不笑不笑,刚才说到哪儿了?”却忍不住又道,“以一敌二还能不落下风,不愧是爷家的不过瞧你这小身板,幸亏那两个都不算高大,要是太后这样的,可不一掌就把你扇趴下。”
钱昭不想听他继续胡说八道,不理那茬,问道:“五福晋也是出自科尔沁么?”
“尝尝这甜酒。”多铎给她斟了一杯,回道,“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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