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淇奥回眸,仍是安淡模样,微微一笑。
“不必了。”他说,“我出去走走。”
佣人显然有些讶然。少年说的是“出去”走走。
可这尹宅上下,早就被仔细提点过,这个少年,是不可以出去半步的。
韩淇奥与她擦肩而过,径自下楼去。
整个宅邸静得让人发慌,他站在正堂门口,望见门外的雨,向往出迈步,石径那头有人走过来。
地等昏黄,映得青年容色温软。
是陆思维。
是什么令尹宅几个重要人物齐齐出动,只留下一个陆思维来看着他?
“淇奥。”陆思维一身淡色西装,执伞站在雨中,眼神微凉。
“外面在下雨,最好还是不要出这个门比较好。”停了一停,他温声道,“你觉得呢?”
少年摇了摇头,心头涌起一股恐慌来。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但是……会是什么事?
让尹义璠在情热时冷静下来,果断选择离开?又让他受困在这座牢笼里,半步也不能出去?
和他有关吗?
少年在陆思维注视下,缓步退回门内。
陆思维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却被喊住。
“陆先生。”少年放轻了声音,“陪我坐坐吧。”
陆思维略带诧异地回眸,少年眉眼低垂,隔着雨幕,唯见他身后醺黄灯光,映照出一个单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因为看不清,陆思维无法判断少年这句话的含义。
脑子里甚至涌起某些不太好的画面来。
直到韩淇奥说:“我手腕好像脱臼了。”
陆思维松了口气,突然为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感到赧然。
比起璠爷历任情人,眼前的孩子算是纯的如一张白纸,他竟也会想歪,真是罪过。
近前,少年朝他摊开手,他便瞧见那素白腕上,赫然是一道捆绑过的印子。
少年的左手不大自然,恐怕就是捆绑中不甚脱位的。
一切了然于心,他没那么不识趣地开口问起是什么造成——还能是什么?
这段痕迹不轻不重,印子带了十足情致,肯定不是真心要将人控制住,除了某些特别的情趣,不做他想。
陆思维收了伞,有些小心地踩进去,说道:“你坐一坐,我去拿药箱,回来帮你复位。”
不多时,他便拿了绷带回来。
少年的腕很细,握在手里,仿佛一用力就能拧断。
这念头也只敢在陆思维脑子里走一个过场,韩淇奥此人,尹义璠自己能伤,若是旁人伤了,后果还真的很难说。
咔嚓几声,关节复位。
他固定好了,细细缠上绷带,不经意抬眼,见韩淇奥正在看着自己,竟是耳后一热,手上顿住,片刻才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韩淇奥摇摇头。
“只是好奇。”少年淡淡道,“陆先生一表人才,不循正道,为什么要给尹家做事?”
陆思维一笑,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我的命是尹家救的。”
他在绷带上打了个结,拿剪刀剪了,才抬头朝他一笑:“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你要听吗?”
韩淇奥点点头,倒是真有点好奇。
在他心里,这几个纵横黑白两道的世家,是做不出什么人事的。但陆思维说起尹家,竟然带着感激之色。
陆思维偏头回忆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谁,总之有记忆的时候,就在深水埗训街。和那些流浪汉没什么两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呢,有年长的告诉我,可以捡纸皮赚钱,我就学着他们,拎一个蛇皮袋,每天趁沿街的店铺关门了,由深水埗走到油尖旺,再走回来。运气好的时候,能捡满一袋子,就卖给回收处。”
陆思维说到这,自嘲一笑:“你虽住在深水埗那种地方,但与我们这些天生的穷人到底还是不同,你可能没过过这种日子。”
韩淇奥无法否认。他生来便是韩君莫和曾平阳的长子,颇算是衔着金汤匙出世。离家前,从未想过吃一口饭是那么难的事情。
陆思维接着道:“你不知道,捡纸皮也有个坏处,就是会有人来抢。训街的人多如牛毛,露天席地的人,抢一个孩子是半点愧疚都没有的。我就被抢过好几次。后来有一次,我被打得半死,扔到大街正中。”
青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那时候入了夜,人来车往,却都绕着我走。有人要打电话报警,又被拦下了,怕惹麻烦。那种地方嘛,每天都有训街的人臭气熏天死在路边,等巡逻的差佬经过,抬走便算。我当时觉得,可能我也会被那么当做死人抬走了。”
“后来前头又有一辆特别漂亮干净的车开过来,经过我,竟然停下来,然后有人下来,查看我的伤口。我脑袋上流的血糊住了眼睛,看不清那人是谁,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曲斌曲先生,是璠爷让他下车来看看我死没死,没死的话就带回去救一救。后来我就一直留在尹家,他们设了一个飞翼基金,供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大了呢,愿意留下做事,就留下,不愿意的,就照常进社会工作,当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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