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昏暗的房间没有拉开窗帘,却开着一盏灯。
沙发上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浅蓝色的睡衣裹得严严实实,膝上盖着一条花色的毯子,男孩似乎正在看书,被关门声惊扰,偏头寻过来。
四目相对,男孩翻书的手顿住了,而后齿间倾泻出一叹。
“是你。”
血亲之间存在的,超乎常人的感应,没有任何科学理论能够去解释,但此时此刻,韩淇奥有种微妙的,甚至于奇异的感觉。
曾淇曜单凭看到他一双眼睛,就认出他来了。
十年未见,他们分开的时候,曾淇曜才八岁,可他居然把自己认出来了。
他在震惊中只得保持沉默,曾淇曜放下书,解释道:“我认得你眼睑下有一颗痣。”
他们隔了不过三步的距离,曾淇曜记得他脸上的标记,可他对这个弟弟的所有记忆却都模糊不清。他摘下口罩,默然审视着曾淇曜的表情:“是我,淇奥。”
他停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他有太多疑团堆积在心里,却对着眼前这个羸弱的男孩,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还是曾淇曜打破了沉默,他既没有问韩淇奥的来意,也没有问韩淇奥如何进来。
曾淇曜指了指身侧的沙发:“坐”
相较之下,曾淇曜比他冷静得多。他忽地有些不安,想起尹义璠说的,我不建议你去见他。他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建议去见曾淇曜?这些年他拖着一身病痛又是怎样在曾端阳的监视下活过来的?
韩淇奥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打量着弟弟。
曾淇曜的眉眼和韩淇奥并不相似。
韩淇奥承袭了韩君莫气质的冷峻,但明艳眉目却肖似母亲,只有一双清雪孤寒的眼睛,流转间杂父母之明艳、冷清。
曾淇曜同样容似母亲,但眉梢眼角却鲜有棱角,相比韩淇奥,可谓男生女相。因为长年卧床的关系,他的脸色很苍白,气息是那么微弱,让人想到脆弱这样的字眼。
韩淇奥静了片刻,抬手,仿佛想碰碰曾淇曜的脸,又放下,终于开口问了当下最想问的:“你的身体……”
“其实没什么大碍。”曾淇曜说,“被注s,he过致命的药剂但没死成,要靠输液活着,所以看起来就是这样子……”
他说着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两个小时之后是第二次输液,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希望你尽快。”
“好。”韩淇奥生涩地伸手握了一下弟弟的手背,又马上放开,“你保证都会回答我真话吗?”
曾淇曜微笑,无言伸出三个指头立誓。
“当年父亲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人为。”
“母亲当年为什么带你离开?是不是有人胁迫?”
“曾家人,应该就是舅舅。”
“舅舅?”
“是的。”曾淇曜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深沉的表情对他来说有些不符合年纪,犹豫道,“我所知道的是,母亲到澳门隐居时,带走了曾家一样东西。我五岁那年被绑架,对方大概就是要威胁母亲交出那件东西,但是母亲犹豫了三天。第三天,他们给我注s,he了一支针剂,发了我发作的视频过去,母亲和段叔叔才带着东西来换我。后来……舅舅名正言顺当家,而我死里逃生。”
舅舅曾端阳,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段应麟在澳门权大势大,若不是他来,恐怕当日的交易,未必能全身而退。
韩淇奥听着这些事,只觉得陌生而诧异。
他少年丧父,母亲走后,段应麟抚养他六年,却从未对旧事透露过哪怕一句。
他每每将要问起,段应麟总能岔开话头,令他没机会问下去。他知道段应麟是担心他离开澳门。
可这担心到底是成了真。
韩淇奥哑然良久:“后来父亲独自外出时……出了车祸,也是……”
“是。”曾淇曜说,“当时背后的人,本没想放我和母亲活着回去。可他不知道段叔叔是父亲挚友,棋差一招,又怕此后父亲联合段应麟报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韩君莫曾是红遍东南亚的歌星,与段应麟同是起于草野,后来段应麟因捧红韩君莫,公司日渐壮大,慢慢渗入到其它领域里,成了一方大鳄。
大概段应麟怎么也没有想到,韩君莫会为一个女人隐姓埋名,最终又这样死于非命。
“然后……就是母亲。”
“他原本没想放过母亲。可是母亲到底是曾经赫赫威名的曾五小姐……父亲出事后,母亲立刻动用段叔叔的势力,宣扬曾五要回归港岛曾家的消息,众目睽睽,他不得不顶着家族压力,敲锣打鼓迎母亲回家,还不敢动她一根头发。”
韩淇奥已经说不出话。
曾淇曜说着忽然笑了:“……忽然有一天,我听见母亲和段应麟通话,我才知道你从澳门段家逃出来了,居然是为了找我们。简直荒唐。”
弟弟满脸困惑:“你图什么呢?”
韩淇奥在弟弟眼里看到了令他几乎恐惧的尖锐,他二十年来从未这样无措,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弟弟的肩头。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一个。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想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曾淇曜平静地打断他,“你看到了。”
“阿曜……”
“可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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