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行去,所到之处越来越是荒僻幽静,季复生问道:“那小鬼什么来头?想去对付司狱官,也不怕反被犬芒欺负。”
董束月叹道:“你还担心他?莫说犬芒了,便是我,也欺负不了这个小鬼。”
季复生看着他,眼神静静的,极认真好奇的神色。
董束月见他不语,莫名的有些赌气:“你就不能说一句,束月,求你讲给我听吧!”
季复生点点头,神色不动:“束月,求你讲给我听吧!”
董束月怔了片刻,求道:“你再叫我一声束月,好不好?”
季复生目光闪烁,似乎不甚习惯如此亲密的称呼,静默片刻,却依言唤道:“束月。”
声音有些生硬,话一出口,却露出迷茫之色,不自禁的又喃喃念道:“束月?”
董束月似是痴了,问道:“怎么?”
看着他如在梦中的神情,季复生蓦然清醒,随口笑道:“没什么,你名字念起来顺口。”
其实束月的发音并不顺口,而是绿水远山斜抹一笔的迤逦,是大海深处鱼人唱挽歌的音律低回,总透着几许时光倥偬荒芜的惆怅。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仙乡云水处,只见杨柳芦岸,十里烟波,更有孤蓬扁舟,红蓼沙鸥。
良久董束月回过神来,随手折了一枝柳,道:“卓家之事甚惨,卓远鹄一代名将功高震主,被国君所忌,用铜钱大的特制烙铁一点一点烙遍全身致死。”
“巫风灵其时临产,却也被下令五马分尸,因此卓羽玄成为厉鬼中最为凶煞的天生怨灵。”
季复生想到那小鬼开开心心的自己折断骨节玩,心中微微刺痛,道:“难怪他说是在妈妈肚子里被马踏死……胎死腹中便是天生怨灵么?”
“不是,那种只是普通的小鬼而已……”董束月似有不忍,缓缓道:“巫风灵本是南诏巫女,将死之际,以腹中胎儿下了褫魂毒咒。”
“褫魂毒咒是上古禁术,只有身怀六甲堪堪待产的孕妇方可施用,却是最泯灭天性的恶毒咒语,大致是以母亲性命胎儿魂魄为引,使得所咒之人永堕地狱不得超生,而母婴同死之后,亦是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想那胎儿尚在腹中,就背负毒咒之怨,魂魄更是融入咒语,成鬼之后,至多不过千年,定会有魂魄散尽的一天。”
季复生稍有迟疑,道:“也就是说,羽玄会魂飞魄散?”
董束月黯然点头:“假以时日,天生怨灵必会拥有地府最强的能力,甚至可以操控除自己以外任何一个魂魄,但那日也是他应劫之时。”
“难怪他竟有不逊犬芒的法力。”季复生低声叹道:“也难怪卓远鹄对他如此纵容……”
想了想又问:“你知道羽玄应劫的时日吗?”
董束月神色有几分古怪的复杂:“不知,若能知晓……倒是万幸之事。”
两人在水边坐了一阵,只见结界之上海底之中突有波涛暗涌,翻翻滚滚沸若滚水,时有奇物异兽搏浪其中,季复生目不转睛的瞧着,心中隐有所动,五行之中,水最为变幻无形不可捉摸,以至柔之质摧城拔地,但无论是绵绵泊泊千回百转,或咆哮湍急暴烈难驯,那海中鱼兽却是入水逍遥自在遨游,自是顺应水势强弱以身和之的缘故,而水系法术,需得以有形之术,入无形之法,想来因势利导,意在其中,相生相化,空而不空正是要旨所在。
正入神领悟之时,董束月见一只双翼龙兽懒懒的游过头顶,眼波流动,笑道:“要不要见识海底龙火?”
据传恨天氏用海底龙火铸造青铜,季复生也知道所谓龙火只是海气所凝结的阴火,毫无迹象,倏忽来去,寻常难得一见。
董束月一手举起,五指纤美,指尖微微翘起,明珠般泛着晶莹的光泽,法印展开的姿势如花枝盛放,口中低念一声:“龙!震!疾!”
手指轻划处,海底火光闪电似的迅速燃起,季复生瞧得分明,先是指尖一点青光直射出结界,一遇海水即刻燃成一团火球,火球瞬间延展成一道火线,叶片的脉络一般四散蔓铺开,细细的长链形火焰所过之处,海水鲜血般猩红,战栗翻搅,一瞬间整个海底犹如烈火地狱。
海中鱼兽身处汤镬,更无半点可逃之机,龙火与海水形若一体,附骨缠绕,一时间鱼尸满目,惨不忍睹,那双翼龙兽首当其冲,猝不及防已被烧灼了个透底,焦黑一片,整个海底被龙火所燃,更显阴森可怖。
两人身处之地却是一派美景乐道,水边有草舍茅屋,水中莲藕茨菰芦笋茭白,隐约可见灰蟹青虾,宁谧而祥和。
季复生见头顶原本龙戏鱼游顷刻变为修罗屠场,回头又见董束月嘴角弯起,轻轻掸了掸衣袖,紫眸里笑意盈盈,十分的快意,不觉心中恶寒,自己手底亦有数条亡魂,虽说不上有多尊重生命,但以滥杀为乐,还是令人无法自控的心生厌恶。
董束月却是觉得那双翼龙兽死得赏心悦目,暗暗道:“这等孽畜敢伤季复生,我倒要这西北海底,从此再无双翼龙兽。”
一抬眼见季复生目光冰冷,不由得一惊,柔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么?”
季复生凝视着他的一双手,那双手安静的搁在天水一碧的衣衫上,丝毫看不出方才那翻江倒海的强横残暴,自己一介鬼卒,说再多不过是仰人鼻息,当下淡淡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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