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农村物质匮乏,几乎家家都不宽裕,但日子依旧过得味道十足,特别丰润。邻里之间关系密切,一家做了什么好吃的,或者刚从地里收来什么新鲜果蔬,必要分给邻里一些的。人与人,人与季节自然的关系亲密无间。
那时候乡下的交通依靠主要是船,水路四通八达。新娘出嫁前运嫁妆,便是用船一船一船地撑到夫家,这在村里是大事,人们总是奔走相告,小孩子也凑热闹,站在岸边对着那些家具器物指指点点,一派欢喜。那时候的人总是情意充沛。
周进家就有一条船,他们家是典型的农户,船用来运从地里收上来的农作物,也运到其他镇上去卖。夏天的船最大的用处便用来装西瓜——他有一次和周南生跟着周进及他父母去地里摘西瓜,便坐着那条不大的水泥船——
周进父亲在船尾摇橹,周进和周南生两个人并肩站在船头往河里尿尿,看谁尿得远。
周进家的西瓜地长势茂盛,浑圆硕大的西瓜躺在碧绿叶片间,憨态可掬,大的可与冬瓜媲美。周进父母在前面弯着腰用剪刀剪下成熟的西瓜的藤蔓,几个孩子便跟在后头将西瓜抱回岸边,等着待会儿一起装船。几趟来回便已经大汗淋漓,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烫得能煮熟鸡蛋。大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湿毛巾,时不时用来擦去脸上的汗水用以降温,孩子们就只能将衣服撩起来胡乱地擦脸。
累了渴了,便停下来,周大叔会找个成熟得开裂的西瓜,轻轻一掰,就清脆地裂成几瓣,露出鲜红的瓤,甜美诱人。三个孩子捧着大块的西瓜,几乎整张脸都要埋进西瓜瓤内,稀里呼噜地大吃一通,瓜瓤都被太阳晒得是温的,汁水、瓜籽糊了一脸,衣襟上也都是粉红的西瓜渍,互相嘲笑一通。所谓帮忙,也就是开头那么半个小时,再后来,便撒丫子疯跑玩耍了。热了,便跳下河戏水,那时,谢暄还未学会游泳,周大叔将橹扔到河里,让他趴在上面玩儿。
西瓜吃多了,周进便想要大便,蹲在毛豆地解决掉人生大事,因为没有草纸,便用毛豆叶擦屁股。这事儿,后来被周南生嘲笑很久,一直到长大,还经常翻出来活跃气氛。
等到太阳挂在西边只露出半张脸的时候,他们才载着满满一船西瓜的回村。三个孩子终于玩累了,坐在船沿上,两只脚慢慢晃荡着,偶尔脚尖会碰到河水。凉凉滑滑的,很舒服,晚霞倒映在河面上,将河水都染红了,绸缎一般,船过,便荡开一圈圈涟漪。
谢暄抱着一只周大叔给的大西瓜迈过高高的院门门槛,走进院子,便看到一个六七岁的陌生小孩蹲在紫罗兰的花坛边,手里抓着一把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抬头望过来——眉清目秀,眼神纯澈。
这是冯开落,他小姨的儿子,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他的表弟,他母亲和小姨感情并不亲密,各自成家后便很少来往,也许谢暄曾在不记事的时候见过这个表弟,但他对冯开落的记忆却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那时候的冯开落,是敏感纤细的孩子,因为没有同龄的玩伴,没有人同他讲话,总是自己跟自己玩,因此显得特别沉默早熟,乖巧得过分,让谢暄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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