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咨询陆军司令部,或者国民会的参赞吗?帮你通融军法的问题似乎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但是找我麻烦的是你儿子吧,陛下?”
“为什么不叫我义征呢,将军?”他略带讽刺地反问,轻轻靠到了厚软的沙发背垫上,屋子里刚刚燃起来的壁炉辐射出适宜的暖流,配合着面前一杯滚水冲泡的茉莉茶。夜深人静的时候义征习惯在书房里度过一段独处的阅读时间,手上还未放下的金头钢笔正记录着他时断时续的思绪。
“前线的生活就让你这么了无生趣吗,你不知道我多想找你聊聊彼此的近况,你好不容易打进电话,只是想责备我管教无方?”
“不,我只是有点迷惑。”隆非拿下嘴里刚抽了一口的烟,任迎面吹入的夜风将那白烟拂到脸上,随即凛起声音说,“义征,你头脑很清醒吧?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过犹豫。你为了争夺王位,陷害自己的兄长,杀害他的妻妾和未成年的孩子,又出卖殊亚,欺骗她为了你的利益远嫁到那该死的蛮荒国家。”
“你一定是看得很清楚,不得不作孽和使用肮脏手段之后才能到达的那个光明又公平的彼岸。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你现在就他妈地告诉我,是什么在支撑我们?这些杀戮的价值是寄托在哪里的?!你儿子今天一字一句地质问我,让我心虚得恨不得撕下他的嘴巴!”
“真是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啊,”对方的气息像是在笑,“比起我来,只是因为赌气而前往战场的你不是更可悲吗?那我就告诉你,我从来不认为战争能够带来什么可笑的光明,我每一天都活在黑暗之中。即使是抵抗侵略者,也只不过拿正义来当策动力量的借口,就像我每天站在那麦克风前向民众布道一样。什么光荣和忠诚之类的字句都用得快恶心。”
“战争的作用只不过是让人们认识到他们无限愚昧的人性。我以为你历练了这么多年已经悟出了什么道理,你的主力部队可是在战场上歼敌无数的王牌师,莫非你还以为同样是杀人犯的你,今天是站在比我更高尚的位置跟我对话?我们不过拴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跳不出去。”
“军人是清道夫,不是批判理论家。隆非,杀戮的罪恶感是交托给军队的领导者,也就是我和国民会主席来背负的,今后也会落到我儿子的头上,你不需要关心我们的纠结和迷惘。你不需要怜悯。”
“如果你真的介意俊流的感受,那就在他的面前开枪杀掉那些人吧,你来替他上这一课,我猜你也不想带着这个包袱上路吧?”
“你……”隆非如鲠在喉,对方始终平淡匀速的语调让他甚至有些头皮发麻,“义征你竟然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虽然俊流还只是个天真的小屁孩而已,但是我宁愿去依靠他,去相信他所认为正确的信念,一定有不用牺牲那么多人的道路。”
“但愿如此,我当然也指望后代比我更高明一些,”他似乎不执着和对方的争论能达成什么共识,半晌后换了个语调说到,“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啊,隆非,你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样子吗?”
义征能够想象得到,如果诚如对方所言,真的有某个光明的彼岸在支撑着他作为领导者的意志,让他不惜使用血腥的手腕,不惧漫长得几乎见不到转机的战火,那么这个彼岸上一定遍植着结满紫红色果实的茂密桑树,在记忆流转的浮光掠影下脉脉隐现。
等了约莫半分钟的工夫,本是想在这沧海桑田的年轮之后,试图接近那曾经远离而暗淡的心,对方却终究没能回应他一个字,听筒那头喀嚓一声响起了切断的声音。在紧邻着的短促忙音重复多次后,坐在光线柔和的书房里的国王才缓缓放下了电话。
俊流无意识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干渴缺水的嘴角已经又结出了硬硬的死皮。
凌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地面的温度就开始随同被蒸发的水,争先恐后地上升。
报废的供水系统让房间里的扭到尽头的水笼头,也只艰难咳出一滴浓浓的带着红铜色铁锈的水,让人心虚气短的烦热逼得他提前下床,草草穿好已经脏掉的衬衣和裤子,准备到镇中心的水塘去冲个凉,以应付即将降临的长途行军。
吱呀一声推开关不严密的木门,他在刚刚踏出一步房门的时候,便嗅到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生腥味。
他茫然四顾,终于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巷子尽头,有一滩厚厚的血,被沙土吸吮了一半,地上残留着被拖曳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转角的后面。
他瞪大眼睛,突然打了一个冷颤,迟疑地迈开步子,朝那滩血迹慢慢靠近。随着有些不稳的步伐,呼吸也开始在耳边急促沉重起来,就在转过转角的刹那,他的心突然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刺眼的阳光下,布满横七竖八的凌乱尸体,还来不及被拖曳到挖好的大坑中,他们身下的几百米土地全是血泊。从那睁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的双目和扭曲的姿势中可以分辨,他们死在疯狂的混乱中,试图逃跑的女人整个背部都被黑色的血沟爬满,肌肉被撕裂成碎片,扭曲的手指无望地抓着墙角的一把枯草。
没有用一颗子弹而进行的屠杀,就这么静悄悄地在他睡着的时候完成。
从脚下升起的恶寒让俊流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分毫,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丢了魂似的立在原地,呆呆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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