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司拓用手捂了捂,还在油灯下过了过,这才端给那奴隶,让他慢慢喝下去。喝完之后,那奴隶忽然低低地说:“居然是热的……”
司拓还能看见里头晃动的冰渣。那奴隶却微微阖上眼睛,神情异常满足地说:“下雪之后,从来没有喝到热水。昨天、太阳把河水晒化了,我们下去洗了澡。那条河,真的变黑了……”他说着,竟然兀自笑了起来。
司拓心道,这么冷的天去河里洗澡,恐怕早就冻坏了吧。他伸出手去放在那奴隶额头上,果然烧得滚烫,那奴隶还喃喃地说:“下到河里,我都不想出来。太阳晒在背上,多暖啊……”他说着说着,忽又皱紧了眉头,挺动着肚子不住地喘着气,又伸手去抱住肚子,紧紧地抱住,慢慢转过身子,勉强地蜷在一起,阵阵喘息着冒着冷汗。
司拓忽然想到还未问他的名字,便问他叫什么。他想了想,模拟了一下口音,模棱两可地答道:“阿……阿卫吧……应该、呃--呃、是这样叫的,在望语里。”
司拓问了他的名字,又问他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叫阿卫的奴隶忽然不说话了,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片刻,他忽然幽幽地说:“我也不记得了。”
司拓见他不想说,抚着他沉重下坠的肚子,又问他:“几个月了?”
阿卫也说不记得了,想了很久,才说:“好像,是第二次下雪的时候。”
第二次下雪的时候,司拓努力回忆着,那差不多是两个月前了。望朔族的幼胎生命力异常微弱,因此需要足够高的频率来保证生育的数量,高频率意味着短周期,平民的子嗣一般需要五个月,而神族则仅需两月。可司拓看着他的肚子,觉着不可能是平民子嗣的两个月大小,他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加速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闯入了他的脑海,可这时阿卫忽然又说:“又好像是第一次下雪的时候。记不得了,反正,是下雪的时候。”
若是第一次下雪时,便有可能是三个多月了,这或许还说得过去。于是司拓又问他孩子的父亲,阿卫却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重申着:“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可司拓看着他的眼神,却丝毫不是平静的味道,反而隐隐有些暴躁。司拓便不再追问,看着阿卫阖起眼睛渐渐安静下去的面容,司拓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别过头去,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帐内浑浊的空气,便觉一阵地反胃。
阿卫也睁开眼睛,说:“司拓大人,我的肚子不疼了,孩子还没到出生的时候。如果你在这里被人看见了,会给你带来麻烦。谢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以后如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司拓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见阿卫看上去似乎已经好了很多,便说了些道别的话,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说道:“我等会儿给你拿些退烧的草药,丹魏大人的草药很灵的!喝下去明天就会好了。趁着现在天黑,我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不等阿卫拒绝,他便走出屋去,一个人闯入夜色之中,绕了一圈来到丹魏大人的营帐,进去对他一阵求讨,要了些退烧的药材。司拓本还想再讨些保胎的药,但怕这老人家多嘴,便打算下回偷偷来“取”。
他正要出帐时,忽有一个士兵扶着个东倒西歪的士兵挤进屋来,说要讨一些醒酒药。那还算清醒的士兵一看见司拓,霎时双眸一亮,叫道:“司拓大人!方才好威风啊!正想找你喝酒呢!怎么都找不到你!来来来,我们去喝一壶!”
司拓便要拒绝,那丹魏大人也说:“他刚刚拿了退烧药,喝不得酒!”那士兵一听,更是哈哈大笑,道:“发烧啦?发烧算什么!一壶烈酒下去,大汗一发,百病全消!走走走!”生拉硬拽一定要司拓前去。
司拓无法,实在找不到逃脱的借口,便跟他回到明亮的篝火堆旁。这时众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爹妈也认不清了,抓着司拓便一口一个统领,将烧酒强行灌进他嘴里。司拓虽被灌着,可手上还悄悄地把那包退烧药塞入怀中藏严实了。他喝了两壶便要逃跑,却又被古大统领抓住,死说他方才折了自己的面子,要他陪酒谢罪。司拓又被灌下几壶,渐渐神智迷离,脑中发转,阖眼往地上一躺,朦胧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
他打了个酒嗝,满满都是酒气,跑到外头吐了一场,浇了一头冷水才稍微清醒了些许。这一醒,他只觉胸前鼓鼓胀胀,仔细一摸,忽然想到什么,便急急忙忙朝着奴隶营跑去。
奴隶们都在忙着烧锅煮汤,司拓趁着无人察觉,偷偷溜进帐中,看见阿卫躺在最里头,有一人坐在旁边替他擦汗。司拓绕开密密麻麻的褥铺跳进去,小声叫着:“阿卫、阿卫。”
替阿卫擦汗那人转过头来,小鹿般的眼睛睁得浑圆,惊声叫道:“你--!”话还未出口,已被司拓一把捂住嘴,和他解释了半天,那小鹿似的家伙才瘪着嘴一脸难过地看着阿卫,说:“他一直在睡觉。早上不起来,我阿爸叫我来叫他,他还是不起来。阿爸就让我守着阿卫。”
司拓就听懂“睡觉”、“阿爸”几个词,他看了看阿卫的神情,见他满头细汗,呼吸甚是微弱。他一手覆在阿卫腹上,一手去探阿卫的额头,惊觉他的肚腹正在强烈地发硬着,额头也滚烫不已。他便知阿卫是昏迷过去了,又暗自骂了自己没分寸,昨晚没有及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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