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凤阳城门下的杜蘅要听见这话儿,估计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柳长洲站起身走过去给他松绑,诚恳道:“眼下有个忠孝两全的机会,你能忍心看着它从手边溜走?”
这句话一下戳进了那汉子心口――为母报仇是成全孝道,而大丈夫行走世间,最宏伟的目标却还是“治国、平天下”,这是成全忠义。从前苦于无门报国,而今轻功那点儿小伎俩难得被人赏识,他还要藏着掖着做什么呢?
他整整衣襟,往后一退,端端正正的一抱拳,行了个武夫礼,声音都能掷地有坑:“太河清河郑玄歌,愿效犬马!”
柳长洲:“……”
他一脸菜色的看着这瞬间就变卦的汉子,同时反躬自问是不是自己把修个水闸门这件事给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这汉子露出一脸要为国捐躯的悲壮模样。不过他虽然受不了这种感情/色彩浓烈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耿直,却对此人倒戈一事乐见其成。
他把那豁了口的破碗举起来,还在思忖自己怎么回个礼才能不浇了这耿直的汉子的一腔热情,金斗就边吠边以风一样的速度刮了过来,特别亲昵的往他身前一扑,后脚立起来,前爪搭在他肩上,还舔了他一脸口水。
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闻到一股白萝卜那种青涩的味道,居然还有功夫想“哦,金斗今天确实吃的是白萝卜”这种芝麻事。
然后那碗里的水就全数泼到了地上,像是某种悲壮肃穆的献祭礼。
柳长洲:“……”
郑玄歌:“……”
他提溜着金斗的耳朵给郑玄歌做介绍:“我,柳长洲,衙门师爷。这我儿子,大名金斗。”
金斗挣脱开来,绕到郑玄歌身边闻了闻气味儿,然后十分欢脱的跟只兔子一样跑开了。
柳长洲望着那一路绝尘而去的残影,语气里有一种坦坦荡荡的羡慕,感叹道:“真是风一样的金斗啊……”
郑玄歌:“……”
第5章 九里月望
七月十五,清河县九里湾上,桃叶渡一月一度的花会悄然而至。
时近傍晚,多露桥就被楚香楼的花娘裹上了彩色绸布,十分艳俗而掉节操的横卧在桃叶渡中心。两岸的青石街道提前就被一干小商小贩的摊位挤得无处下脚,整条大街熙熙攘攘全是人,所有的店面全都人满为患。
……只有衡门茶楼反常的上了排门。
桃叶渡“之”字走形的最中心的水面上,仿佛天外飞来一样矗立着一方高台,那高台就比水面高大概一个指节的宽度。从北面来的水到这高台就自动分向两侧,柳长洲眼光一扫,在正对高台的两侧河道上看见两个方方正正的孔,一部分水都随那孔流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他忍不住叫好了——平时那孔一闭,水面堪堪可以漫过那高台,而孔一打开,虽然走水量也没有很大,但也足够排出一部分水,叫那高台可以露出水面了。
当地人称“杨柳台”。
杨柳台附近的水域被人为拓宽成一个十分圆满的圆形,避免周围河道太窄,往来的船只触到台体下沉。
方秉笔提前包下了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盘,十分阔气在杨柳台上置了一桌酒席,跟供祖宗一样把那宋胖子供了出来。其实他背地里气的直跺脚,这场面阔气是阔气,小一万赈灾款又他娘的喂了这胖子。
不过这样的日子基本要到头了——昨天京里来的密函,军机处一把手最近被一班清流弹劾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结合宋胖子近来四处找靠山这种狗急跳墙的举动来看,八成离树倒猢狲散不远了。
与方秉笔的大手笔相比,柳长洲依旧走寒酸路线。他花了几文钱,在人与人摩肩接踵的青石街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面摊上,买了四碗阳春面——他自己、瞻百里、杜蘅、金斗。
这瞻百里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一把花白的头发胡乱束起来,胡子更是一大把,滑稽的用一根疑似灯芯的东西绑成一束,垂下来一个毛笔头一样的小尾巴。他那皮肉稀松的脸上,和金斗一样满脸褶子。
这俩老东西在一起还颇为惺惺相惜,金斗看见瞻百里,顿时忘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十分臭不要脸的在那老头腿脚下蹭了蹭,就差认祖归宗了。
柳长洲暗地里踹了金斗一脚,简单粗暴的表达了一个被儿子抛弃的爹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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