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平缓,听不出丝毫起伏,仿佛正谈论的事根本就与己无关。
“抱歉——”
“沈兄不必挂怀,”殷子夜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值此乱世,尚能保全的只是少数。古诗也有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沈闻若怔然,反不知如何应答。他本恨自己粗心,今日殷子夜被撞倒,一时竟无人相扶,自己时常在齐牧身旁,亦未曾见过他,便知殷子夜在此必无亲无故,又见他衣着朴素,面色不佳,近来境遇怕也不好,后更得知他来自遭袭的陈县,用心一想,实不难推知他背后的故事,自己竟多嘴问了一句,无端勾起人伤心事。陈县离盈川侯府那是多远的路程?若不到走投无路,殷子夜何至于千里迢迢来此相投?战火连天之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却只简简单单以“无一幸免”一言蔽之,沈闻若想象不到,这之下隐藏了多少的苦楚。
而殷子夜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更令沈闻若慨然,他说得对,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可谁又能有这等胸襟,捂着自己的伤口却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世事呢?尤其是现今,朝纲混乱,反贼横行,何人不是先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何炎嘲笑殷子夜身子孱弱,可此刻在沈闻若看来,殷子夜比之那些勇猛无匹的武人更称得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两人边交谈边往殷子夜的住所走去,因相见恨晚,话语投机,明明是慢悠悠地踱步行进,待至殷子夜厢房处,殷果撒丫子迎出来,两人仍觉这路途短暂。
见殷子夜被人扶着,走路不稳,殷果又着急地嚷上了,“哥你怎么啦!”
阿罗忙赶过去帮着一起扶殷子夜,殷子夜朝殷果摆摆手,“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快来见过这位沈叔叔。”
沈闻若听殷子夜这样说,料他不想令家人担心,便也不戳破,笑眯眯地低头看殷果,“这是……?”
“这是在下小妹,殷果。”
“殷果啊,好名字。”沈闻若道。
“那是,我哥叫殷源,我叫殷果,沈叔叔,你说是不是特别般配?”殷果还特别自豪。
“自然般配。”沈闻若很配合。
沈闻若与阿罗一左一右将殷子夜扶到桌子旁落座,殷子夜道,“沈兄,今日真是劳烦你了——”
“哎,贤弟,若不见外,叫我闻若便可。”
沈闻若年长殷子夜几岁,亦勉强可算同辈。
“好,”殷子夜一笑,“闻若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
“你折煞我了,举手之劳,何谈恩德?”沈闻若摇头。
殷子夜看看窗外,“时辰不早,不知议会进展如何……闻若兄可还赶得回去?”
沈闻若摆袖一挥,“我即便赶回去,也得迟到一大截,更不好看,倒不如直接缺席罢了。”
“只怕侯爷……”殷子夜沉吟。
“实不相瞒,愚兄虽有沈氏之名,然新近入府,只是闲人一个,侯爷也不知有没有记住我名字呢。”
此言半真半假,沈闻若不过比殷子夜早到几个月,确未及崭露什么头角,但作为沈氏族人,盈川侯想来无论如何不会忽视他。
“如此,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殷子夜半是玩笑道。
“子夜,”沈闻若神色认真起来,“你且放宽心,侯爷他并非只看重门第之人,以贤弟的才学与见识,假以时日,侯爷定会赏识。”
“盈川侯府想必已经热闹非凡了罢?门第之见,何尝不是人之常情。”阿罗端上茶壶,殷子夜边说着,亲自斟满两个杯子。
那一日,他登门求见盈川侯,侯府的兵卒却未请他入内,实不属接待门客的最佳礼数,仅此一细节,殷子夜略一深思,便不难推断出很多东西。
天下大乱后,多方武将与诸侯自守一地,拥兵自重,有些人是一心举义勤王,恢复朝纲,有些人则心怀鬼胎,趁火打劫,甚至打起了自立为王的主意。盈川侯也是招兵买马的诸侯之一,他多年来在盈州既有名望又有财势,旗号一出,四面八方从官绅、豪杰到百姓均纷纷响应,霎时间盈川侯府门庭若市,从军队到幕僚的人数都与日俱增。
不论盈川侯的真正目的是忠义于朝廷,还是据守自治,他作出这一副广招贤才的样子都是理所当然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时局动荡,便是天时,齐牧在盈州长久打下的根基,便是地利,人和,则是人心,是举足重轻、必不可缺的一环。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毋庸置疑,齐牧十分懂得这个道理。
可盈川侯如今并不仅仅是要培养自己的幕僚集团,他要打仗,而战争,说白了就是烧钱。这么些年各地大小战乱不断,反贼肆虐中原大地,导致民生调蔽、经济萧条,百姓四处逃难流离,大片的田野庄稼无人耕作,一个个的村落城镇沦为废墟,对许多人来说,生存已成了首要问题。当初农民们加入起义军,不也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苛捐杂税,希望能吃上一口饱饭吗?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盈川侯把人招致麾下,让别人为他出力——甚至出命办事,他便首先要养活这庞大的一群人。不少草寇乃至流落在外的朝廷部将各处投奔举旗招兵的首领,不见得真的有多忠心耿耿,大多时候,纯粹就是为了粮食而已。
民以食为天,乃亘古不变的真理。即便殷子夜自己,亦不能免俗,怀的也是这股心思。盈川侯多年来在盈州确实不乏名望,有爱民之誉,然也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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