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慢慢踱到会议厅的窗边,往外看去。他觉得隐隐有些头疼。因为是冬天,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又坐了一屋子的人,空气混浊,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三友实业社的暴乱之后,已经开了三天的会了。
没完没了的谈判,没完没了的汇报,既得应付军部的人,也得应付国会的人。一夕会的那一群野心家们,他们其实根本没为自己留下谈判的余地,可是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不得不在这个纸糊的舞台上一本正经的扮演可厌的角色。
上海的吴市长同样也是精疲力尽。他们两个人,一个明白,一个不明白。他们是在打一场根本没有意义的疲劳战。一个以为自己是在争取和平,另一个却只是在为战争的准备拖延时间。
只是柳川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该死的任务偏偏落到自己头上?日本海军造出的事端,让海军自己去解决不是最好吗?
他想起那个曾经有着明朗笑容的短发少年,有点无奈,事情还是和过去一样,他从来都是这样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自己永远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收拾残局。
谈判桌旁的数个中国人,上海的市长、秘书长、外交官,个个面如死灰。
面容浮肿、脸色铁青的吴铁城无意识地一遍遍看着自己手里的档,他的神经已经达到临界,日本人的步步紧逼、惩凶、道歉、赔款,根本无中生有的罪名,无理至极的要求,早已经超过中国人可以承受的底线。谈判进行得如此艰难,可每当他们几经周折,终于在某个问题上几乎要取得共识的时候,日本人立即得寸进尺,永无止境。三天来,他们就是如此一再地原地兜圈子,一再地走入死胡同。他已经快绝望了,这些日本人到底想怎么样?
一个身着警卫制服的年轻人,穿过正在开会的众人,来到柳川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川收回远眺的目光,神色看起来有点意外。
警卫把头微微前倾,靠近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柳川略一踟蹰,转向仍然在各个细节纠缠不清的中日双方谈判代表:「对不起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吴市长,你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们的条件,我想,我们大家都需要时间理清思路。」他微微一鞠躬:「我很累,先失陪了。」
说着打开侧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谈判还未完成,总领事已经头也不回离开了。
吴铁城眨着疲惫的眼睛,喃喃道:「妈的,小日本鬼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他身边的助手小声道:「难道是以退为进,想逼咱们就范?」
柳川一路穿过会议室、会客厅、前厅,来到前廊。
他走得很心急,来到大门口时,他猛地止住了脚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很清楚地看到,在大门外,那一片凌乱的白色冰泞的街道上,呆呆站立的,那个修长的人影。那人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了,雪花积在肩头,沾湿了石青色的长袍。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的面庞雪白,在这纷乱的世界中,宛若新雪般不染纤尘。
警卫员追到柳川身边,撑开一把雨伞:「外面雪大,请柳川总领事当心。」
柳川恍若不闻,凝视着街对面的那个人影。
塔蒂尼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得到了恍若另一个世界的秘密般的魔鬼的颤音。
容雅……你将把什么出卖给魔鬼?你的骄傲?
柳川从警卫手中接过伞,向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过去。
他站在容雅的面前。
容雅有点困惑地眨了一眨眼睛,微微抬起脸,仿佛不明白为什么飘飘而下的雪突然停了,或者是在困惑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川的眼光投在容雅的脸上,他在这一刻为之震撼──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他柔薄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艳红,原本意志坚定的眼睛此时恍惚迷离,他微带困惑的神态让这整张脸显现毫无抵抗力的脆弱──这瞬间的华彩,令柳川为之震惊。
柳川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容雅的身子好像在向自己倾斜,越来越靠近,他的头垂了下去,就在快要接近自己肩头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往地上滑落,柳川本能地扔掉伞,用小提琴家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扶住他。
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柳川才醒悟,那慑人心魄的艳色源自于病态。他怀抱中的这个昏迷的人,额头与呼吸就好像火一样滚烫。
「警卫!警卫──」柳川侧过头大叫。大使馆门前的警卫笨拙而又慌张的跑过来帮忙。
「他需要医生!快找一个医生来!」
张妈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向大少爷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极暗。
不知道秋萍跑哪儿去了。她一定是看着大少爷睡觉了,就偷偷溜出去,和孙三或者郑大傻子偷情调笑去了。这个死丫头,知道大少爷脾气好,从来不会为难她们下人,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如此放肆。张妈一边暗骂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开了灯:「大少爷,醒一醒,咱们喝了这碗药再……」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少爷!大少爷呢?」
容雅的床上被褥凌乱,却空无一人。
琴声。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琴声。
时近,时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八月的秋天,透风而来的桂花香味,当你穿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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