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毕略坐,又入园内往那方才未至之处,及至栊翠庵,又进去焚香拜佛。王夫人特地让人下了帖子请来的一位带发修行的姑子,名唤妙玉的,带了庵中众人前后陪侍周到,元妃与她略说几句佛经,饮了一回茶才出来。余者几处游赏下来,又颁赐府中众人。
方欲再言,一旁执事太监已请驾回銮。贾母同王夫人两个紧紧握了元妃的手,一个个又哽咽不已。到底奈何不得,好在往后每月都许入宫觐见一回,也算稍有安慰,彼此再三叮咛了,元妃方重上銮舆出园而去。
贾母王夫人几个犹自伤心难抑,众人劝慰半日才略缓了心神。连着几日劳累,又逢大喜大悲,贾母便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把一众人吓得不行。忙忙扶了回去,又遣了人去请太医。一通忙乱,待太医看过又开出方子来,已是东方大白了。
这回省亲,贾府真是穷尽心力,一时全府上下人困马乏,个个疲累。李纨这几日直如台上龙套,既没几句唱词也无什么亮相,却也东跑西颠地不得安闲。这回总算能在屋里踏实坐会子了。往东屋炕上一坐,捧上一杯清茶,轻嘬一口呼出一股浊气,心想着果然只这样无所事事万不相干才最合自己原生脾性。
一院子都静悄悄的,连那些素日里最爱聚一处东家长西家短的碎嘴婆子们都息了声。
李纨冲常嬷嬷笑:“总算过去了。”
常嬷嬷道:“如今外头正传各家皇妃省亲的风光热闹呢,咱们府里倒都趴了槽了。真是外头风光内里苦,哪个又能晓得了。”
李纨转头问素云:“碧月可怎么样了?”
素云道:“前一日冻着了,说来也是该,奶奶上回赏了的鞋袜一概没穿,这才冻出来的。”
闫嬷嬷摇摇头:“这从头到脚府里都定了规矩的,她哪里能随意换了去。”
素云道:“把府里统做的袜子穿外头不就成了?谁还趴脚面上寻看呢。这会子倒忽的小心起来了,平日明明张牙舞爪的。”
碧月打外头掀了帘子进来:“就知道又编排我呢!”
常嬷嬷笑道:“这寻常日子是傻大胆,到了见天家威仪的时候立马胆缩了,倒是个识时务的。”
碧月咬咬牙:“周大娘都同我们说了,但凡有一星半点的差池,提脚就让发卖了都是轻的,在这当口犯事,便是老太太都不会发这个慈悲,哪个主子也救不得的。便是受些冻,也不过这一日两日的,还是稳当些儿好。”
素云道:“也只拿话吓唬吓唬你这样的罢了。”
碧月道:“那可不是,赵姨娘跟前的一个小丫头昨儿就被撵到后头偏院里去了。这两日都满园子收拾东西,谁能想起她来?那院子通年也见不着一丝太阳的,这么待上几日,不比受那两回冻难捱?”
素云想起那日所见,便道:“人家那可不是为了这样的事。”
李纨也想到了,便将那日听的说了出来。
闫嬷嬷摇摇头道:“幸好没在昨日晚边闹起来,若不然可就是大笑话了。”
常嬷嬷道:“一样话儿两样说,大家心知肚明便罢。”
李纨点头道:“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咱们不过闲人。”
常嬷嬷笑道:“奶奶这话可就谦了。这回若不是奶奶,哪里就能寻来那寸金王瓜鲜菌子了,听陪侍的说,那些宫娥们都道开了眼了,这时候竟能得着这样物什。”
李纨摇头道:“哪里是非我这里不可?便是没我,凤丫头也能从旁处寻了来。不过是打我这里容易些罢了。”
闫嬷嬷却蹙了眉,想了想道:“‘天家尚无此物’,这样的话从来都带不来好事。”
常嬷嬷笑道:“那不过都是后来翻出来说的口舌,几代皇帝都爱北上南巡,除了巡视天下的意思,不也因着那几处自来繁华,多有‘天家尚无’之物?”
闫嬷嬷道:“你道谁都同你一样,往哪里去都惦记着点新鲜吃食。”
常嬷嬷笑笑,闫嬷嬷又道:“如今娘娘新封,府里又没顶力之人,正该小心自处,更加安分才是。一味奢扬,一者招人忌,二来恐也太伤内里。”
李纨见她生忧,笑道:“嬷嬷,县官莫管州府事,你只一味想这些作甚么。”闫嬷嬷一寻思也有道理,便一笑作罢。
且说元妃回宫,将至宫门时远远见着另一仪仗对面而来,在舆内细看了两眼,便吩咐避让,直待对面仪仗先进了宫门,又略等片刻,方吩咐起驾。
皇帝早起,刚用完通丝燕盏,就有奏事太监抱了一堆摺子上来,却同朝上呈来的不同。随手取了翻看,各位妃嫔省亲前后诸事皆在纸上,连着饮宴膳单点戏花名都分毫不差。一一看过,才示意身边的大太监往书房侧柜里收了。凝神闭目,不知又想些什么。
早朝下来,几位归省回来的嫔妃皆上表回奏归省事宜,按例赏了各椒房贵戚,全无半点厚薄之分。信王跟着皇帝到书房暖阁里,屏退了数人,才笑着道:“皇兄?可有甚新鲜事?”
皇帝看他一眼,默不作声。信王又道:“臣弟一早听着太医院几位院正都被请了去了?”
皇帝慢了声道:“哦?有此事?杨奇!”
执事太监进来,跪着将几家娘娘家里来太医院请人的事由始末禀报了,皇帝点点头:“拟个单子来,各家赐些得用的药材下去。”杨奇答应一声自去操持。
信王在一旁咂咂嘴,心道自己到底还是道行浅,要不母妃一直说自个儿只有当个跑腿王爷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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