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待王子献与王子睦出声,他便先发制人,冷笑道:“大兄与三弟真是好兴致,可见今日确实颇有所得。只可惜了我,重阳佳节竟然是独自一人在这破落院子中过的。但凡你们为我考虑一两分,也不会将我抛在此处不闻不问!”
见他心怀怨愤颠倒黑白,王子睦忍不住辩解道:“二兄这话便不对了。分明是二兄连续数日在外四处流连不着家,早晨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还带了一群陌生人归家。你既然邀请了客人前来,难道为了出去游玩,反而要将客人舍下不成?哪有如此做主家的?我们二人当时不曾多言,也是不想失了做主家的礼节。”
遭到他指责,王子凌更觉得恼怒非常:“我这些时日出门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们都不知晓?!到长安来已经有小半年了,大兄不但不曾推荐我们入学,而且连文会诗会的帖子也吝啬给我们!若不是我自己努力些,恐怕连那样寻常的文士也结交不得!!趁着我不在,倒是定下了什么曲水流觞之会!莫非大兄就是见不得我结交名士不成?!”
他越说心中越恨,竟是口不择言起来,全然不顾过去那一番惺惺作态了:“大兄莫不是嫉妒于我?才不愿推荐我入学,又不愿给我机会在长安扬名立万?!阿爷阿娘已经写信来催了数次,你居然还是毫无所动,可见果真是没有任何孝悌之心!哼!也罢,我这就回商州去!将你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爷娘,也教族兄弟们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当兄长的!!”
王子睦立时大怒,气得面红耳赤:“二兄简直是不知所谓……”
王子献却朝着他微微颔首,很是云淡风轻地叹道:“二弟,你瞧瞧你如今,可还有半点琅琊王氏子弟的风骨?”他面带惋惜,目露无奈,淡然中有关怀,失望中有希冀,十足一付忧心忡忡的兄长模样:“你扪心自问,这半年来可曾安心读过一次书?可曾真正相信过我会为你们的前程筹谋?”
“若是你还像在商州时那般能静得下心来,我又何苦让你们磨练心志?若是你还像以前那般从容自若,我又为何不给你们引见先生?你如今这样心浮气躁,真正的名师如何能将你看在眼中?!拜见也是无用,倒不如不见!不然,反而给名师留下不佳印象,日后更难得那些先生的青眼!!”
他一脸大义凛然,轻轻皱起眉头,继续呵斥:“你瞧你如今像什么样子?!为了谋名,竟与一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人来往,岂不是在堕我们琅琊王氏的名声?!花费的钱财且不提,你居然还敢在国孝期间喝酒?!醉醺醺地一路被人簇拥着回来?!”
王子凌被他责骂得怒冲九霄,不假思索地辩驳道:“国孝期早已过了!!喝点酒又如何?!”
王子献顿时满面失望,禁不住也露出了薄怒之色:“你可还曾记得,咱们阿爷可是一县县尉!虽不过是从九品,但咱们也是堂堂的官宦世家!当服国孝三个月!我们琅琊王氏子,如何能与平民百姓人家一般放纵?!亏得阿爷官职不高,否则你今日早晨的醉态若是让监察御史得知,咱们一家人便大祸临头了!!”
闻言,王子凌一噎,竟是再也无话可说。王子睦则担忧难安:“大兄,若是真给阿爷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国丧期饮酒,往小了说可忽略不计,但往大了说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丢官去职算是轻的,别说他们家了,便是整个商州王氏恐怕也逃脱不过责罚。
王子凌的脸色由红转青,又从青转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极有可能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当时他被众人恭维得兴致大发,只听得一阵阵“饮胜”,哪里顾得上什么国丧不国丧?如今想来,果真是犯了大错!还不知那些人背后是如何嘲弄他的,又打算将此事当成什么把柄?!
“二弟从未将阿爷的名姓与官职透露给其他人知晓罢?”王子献立即将部曲婢女都挥退,把王子凌与王子睦带入自己住的正房,低声道,“若是如此,尚有转圜之处。你这段时日闭门读书,莫要与那些人来往了。过几天再遣部曲去与他们说,你已经回了商州,日后有缘再会即可。只是从今往后,切切不可再随意参加什么文会了!否则,若是有一人心怀嫉恨,待你省试之时或入仕之后将此事报给监察御史,你的仕途便从此休矣!”
王子凌脸色惨白,险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深深地望了王子献一眼,不得不承认按照他的法子处置才最为妥当。但心中盘踞的恐惧、担忧与嫉恨已经搅在了一处,又哪里容得他心生出甚么感激?于是,他猛地转身,又气又恼地快步离开了正房。
王子献对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又安抚了王子睦几句,眉眼间越发舒缓,心中更是平静无波。他早便将王子凌的性情看透了——此子太过急功近利,只需稍稍拖上一拖,他便能折腾出事来。待到事情暴露,自己随即便可占据大义名分,居高临下牢牢将他管制起来。同时,攸关其前程的错处,也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至于什么时候取来用,便端看他什么时候有兴致了。
夜色渐深,东西厢房依旧烛火通明。东厢房内还隐约传来争执之声,似是兄弟二人起了龃龉。正房内看似倒映着捧书苦读、无暇旁顾的影子,却谁也不知晓,王子献已经不慌不忙地通过暗门,来到了隔壁的藤园中。
藤园的花园哩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八角亭边围起了行障,阻挡呼啸而起的秋日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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