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民众太过热情,王子献便不再随意外出,只是在暂居的富户宅院对面的馄饨铺中听老叟老妪们讲古。听着听着,他便将这些都记下来,于脑海中润色一番,打算回长安之后便说给李徽听。以前他也并非从未与人分享过自己游历时的见闻,只是与李徽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格外惬意。于是,他听这种趣闻轶事的时候也变得更用心了。
听着听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边,发现一位身量格外高大的男子。万州当地人大都生得瘦弱矮小,很容易辨认。这男子倒是生得虎背蜂腰,蓄着虬髯,扎着幞头,看上去足足比人高了一头,浑身的气度亦非寻常,十分引人瞩目。
王子献的视线不过一扫而过,那人便有些警戒地望了过来。他心里微微一动,垂下首避开对方梭巡的目光,吩咐旁边的曹四郎:“仔细寻一寻,县城中是否有肤色较黑、鼻平唇厚的南蛮出现。”
曹四郎一怔,忙答应了。不过,他忙了一两天,却因语言不通的关系,并未打听到什么。
王子献也并不责怪他,只是向李欣提起了此事。虽然他并无确切的证据,但因他之前的表现出众,李欣很信任他的判断:“明日我们便要动身,这一路定要加强戒备。逆贼能动用的人应当没有多少了,小心一些便无妨。”
李厥也在旁边,闻言便道:“为了以防万一,不如让阿爷与我换一辆牛车罢。我年轻力壮,躲避反应都迅疾一些,更不容易受伤。暂时委屈阿爷在后头坐车,直至没有逆贼的踪影为止,再换回来也不迟。”
他素来孝顺,李欣犹豫片刻便答应了。李嵩沉默不语,苏氏倒是温柔地叮嘱了堂兄弟二人几句,目光中难掩担忧之色。她也只得李厥一个孩子,自是担心他受伤。但李厥心意已决,李嵩并不反对,她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次日,濮王府侍卫部曲与金吾卫护卫着李嵩一家的车队,缓缓地驶出了宅院,向县城城门而去。百姓们很少见到这般壮观的车马长队,纷纷涌到街边观看,一时间竟是人潮汹涌,再如何驱赶也不能挡住他们的热情。
倏然,人群中似是发生了什么骚动,竟四处推挤起来。情况显然并不对劲,濮王府侍卫与金吾卫立即加倍警戒,试图以更快的速度离开此地。然而,数位百姓不小心摔进了马车队伍中,为了避免踩踏,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转瞬之间,在地上翻滚叫疼的百姓便鱼跃而起,拔出刀剑,刺向为首的华丽牛车。众侍卫忙抽剑抵挡,牛车周围乱成一团。其余护卫者引弓欲射,又有人在百姓中嚷嚷着他们杀人,引起了群情激奋,车队被恐慌惊惧的人潮挤得越发凌乱不堪。
金吾卫左将军额角冒汗,举刀怒喊,却毫无作用。李欣担心被困车中的李厥,索性也顾不得是否伤了人,强硬地驱马闯了过去。就在牛车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举着横刀杀出重围,满脸鲜血地冲进了牛车,抬手欲狠狠地砍将下去——
王子献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横刀猛然扫了过去,试图抵挡。然而,刺客身形微微一动,竟是有些勉强地自行收起了刀势,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了攻击,紧接着便毫不留恋地退走了。而李厥则有些呆怔地坐在原处,仿佛有些出神。
王子献并未追上去,扫了一眼几个已经逃走的黑影,低声道:“是认识之人?”此人身手极佳,安排的刺杀地点与扰乱对策都恰到好处。若非牛车里坐的是李厥,让他心生犹疑,险些便要教他得手!一定是逆贼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厥这才收回心神,微微颔首,声音中充满了怅然与苦涩:“总角之交。”
王子献怔了怔,一时亦是无言以对。
当此人及其父兄的姓名传到长安之后,李徽脸上随即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太子殿下不慌不忙地展开那张名单,果然在角落中寻见了其父之名,于是特地用朱砂笔圈了出来:“三兄果然慧眼如炬。”
“……”李徽深深觉得,能用出这个词的叔父其实也挺不容易。
☆、第二十八章 真相掩埋
因贡献名单而在逆案中出了力,接连数日,李昆与李衡都将李徽带在身边,领着他观看三司审案。李徽觉得自己正在替阿兄履行监审的职责,责任重大,故而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格外认真。圣人与秦皇后亦是乐见其成,连声叮嘱李昆和李衡好好栽培侄儿。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自是满口答应,一时间三人竟有些形影不离的意味。
被妻儿遗忘在濮王府中的李泰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彻底爆发了——他先是气势汹汹地向阎氏宣布,自己已经痊愈,明日便可与他们一同入宫向帝后问安。阎氏的反应是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慰笑容:“如此甚好,阿家这两日也时常念着大王。”当然,此话不过是她刻意而言。她不会告诉他真相:秦皇后想起他的时候其实并不算多,不过是顺带提一提罢了。
李泰立时便觉得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些,亦是感触良多:“这些时日未能拜见阿爷阿娘,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如今想想也真是奇哉怪也,他怎会因一桩逆案而心神不宁以至于病倒?若是论运道,李嵩比他倒霉多了,他更该泰然处之才是!绝不能让那家伙回京之后看他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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