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所没有的,即使住在自己十八岁的身体里,他的心却已经老了。
回家的时候特地去菜市场买了些菜,还未走到家门口,便看见门前停靠着一辆白色的休旅车,他的脚步犹地一顿,随即快步的走过去,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的谈笑声,一个是父亲的,另一把声音则属于一个女子,声音听着陌生得很。
进了院子,便看见父亲洋溢着笑容的脸以及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
“回来了。”
宁舒应了一声,慢慢的朝两人走去。
这时,那只见背影的女子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只一眼,宁舒便犹地顿住脚步。
记忆仿佛被刀刃划开,一丝一丝漏出来。
那一年的那天,天空是灰色的,父亲的脸是灰色的,记忆也是灰色的。
他的口袋里只有三百块钱,不足以安葬父亲,然后,有一个叫安然的女子突然出现,愿意出钱买下他家那破旧不堪的房子,他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拿着卖掉房子的钱安葬了父亲,以后的很多年里,他总会想起,那个叫安然的女子跟他说的话,那不过是一句短暂的话语,却让他记到如今。
她说:生活有时候是无情的,但是,你要学会正确的直面它。
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记着这句话,即使快要被生活的无情给湮没了,也始终坚持着原则,这话就如同寒夜里的星火,即使微弱,却强大。
☆、起伏
风从天的那一端吹过来,我在风里说我爱你,你说,风太大,你听不清。
———2-20
十二年前,宁舒还是个孩子,安然的出现就如同黑夜的星火,让他看到了希望和光芒。
父亲艰难的一生,本以为能够安度晚年,结果却死于非命,他坚持着,跑遍了所有能够借钱的地方,他们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应该说,自他有记忆以来,逢年过节,他们家从未有过任何客人的身影,他跪在坚硬的地板上,重复的叩着头,只希望有人能借点钱给他,让他安葬父亲,四周的邻居们本身便不富裕,拿出的钱零零散散的无法解除目前的危机。
那时候,他几乎绝望,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没想到连死了都无法安宁。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自己的无能和毫无建树成了最大的讽刺。
安然,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宁舒从地上站起来,长时间跪着让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连先前剧烈的刺痛都已经感觉不到。
“你是宁舒吗?”然后,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单眼皮,不算挺翘的鼻子,皮肤一般,唯有那双嘴唇格外诱人,即使不笑,唇角也会微微弯曲,仿佛在轻轻微笑一般,很是好看。
宁舒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安然说一个朋友看上了他们家的房子,虽然老旧,若买过来重新装修一番,倒是个生活的好地方,宁舒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连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他没问安然口中的朋友是谁,又为什么偏偏看中他们家的房子,因为他需要钱,夏天会加快一切失去生命的物体的变化,父亲的身体已经散发出了微弱的腐味,虽然并不强烈,他却心急如焚。
他虽不了解房价,可是安然给的那一大沓钱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下。
太多了。
多到让他害怕,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钱,自是会觉得害怕,所以,宁舒最终只拿了他觉得那屋子所值的价钱,他没数有多少,但是安葬父亲已经绰绰有余。
安然抿唇看着他,单凤眼里有数不尽的情绪,却终是将剩下的钱全数装进箱子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拿着那些钱将父亲草草的葬了,没有宾客的葬礼看上去如此清冷,他站在父亲简陋的坟前,凝视着上面那“宁怀德”三个字良久无语,然后他慢慢转身,离开。
在北京的很多个无眠的夜晚,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叫安然的女子,想起她脸上不屈的神色以及那句时刻鞭策着他的话。
那时候的北京便已经有了名叫“牛郎夜店”的场所,他虽从不刻意去在意自己的面貌,走在街上却时常被人注意,那些人会跑上前来跟他搭讪,说些讨好的话,又或者直接塞张名片给他让他去玩,他都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只是将双手揣在口袋里,急急的走开。
即使生活再落魄,有些原则,也绝不能被打破。
所以,他感谢这个叫安然的女子,即使他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却仍旧衷心的感谢她那句鼓励的话语,即使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他也依然感激。
“宁舒。”父亲叫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他才蓦然回过神来,眼前是安然热情的笑容,他伸出手去与她的交握,语气带着自己没察觉的亲腻,“你好。”
安然依旧笑着,“我叫卓安然,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跟你们谈谈。”
宁舒心里诧异,脸上却一片平静,“请问是什么事?”
两人同时坐了下来,安然从随手的公事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递了一份给宁舒,趁他低头看资料的时候,说道:“这是由政府起草的土地征收同意书,政府打算在这个片区拆去旧楼建新房。”
宁舒看着手里的同意书,心里并没有多少起伏。
他一早便知道这里会被征收,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比记忆里的起码早了三四年,而安然的身份原来是政府工作人员,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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