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福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此战一过,跟着自己打过无数次战役的兄弟们恐怕就都回不来了。
用己方一名老将花了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几千精兵打一场攻城仗,为了胜利,杀敌一千自损两千,手段不可谓不狠。
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瓶夜城素来被誉为天险,地势险峻,攻城所用的器械压根派不上用场,士兵也没有办法完全排开,以往只有苍国军队用尸体去堆城墙的份。
戚国这次为了阻止苍国大军深入其腹,特意调了重兵防守这里,赫赫名将李泉夋也被从都城派遣到这里,他又擅长打防守战,不把人从城中引出来肯本无从下手。
自己别无选择,用四千士兵赚出对方主将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也只是攻下瓶夜城的第一步,以后还不知道要为此填上多少人的性命。
会议结束,诸将渐渐散去。
苍天素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铺着的土黄色地图,用指腹一遍遍地顺着自己刚刚画出的墨线,渐渐陷入沉思。
段德打个手势,示意在旁边眼巴巴等着的儿子先出去,然后凝视着眼前这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半大少年:“你老是这个样子,他们会认为你太没有人情味的。”
“……什么?”苍天素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段德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最近这段时间,苍天素正式进入军帐,开始参与谋划各个战役。
段德也因此渐渐发现,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人眼底深埋着一股慑人的狠辣,不论是对方士兵的命,还是己方士兵的命,到需要抛弃的时候,他永远没有丝毫犹豫。
李宓告诉苍天素,要尊重每一个生命,然而王侯将相的发家史告诉他,宝贵的生命可以向政治让道。
在年幼的苍天素心中,就形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认知,在平时,每一个生命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他愿意尊重每个个体的生存权利,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死人不再代表着孩童的哀啼,老人的哑哭,不再代表着一个个家庭的妻离子散,那只是一串串数字,是政治家玩弄权术的筹码。
这是一种不致命却很可怕的人格缺陷。就像李逵可以杀得兴起轮着板斧向围观者排头砍去,一个人的可怕不在于他的残忍,往往在于他的残忍而不自知。
段德还记得,还有三年时光才成年的苍天素第一次迈进入主帐,有不少将领是有些看不过眼的。
年龄小是一部分原因,更关键的是,这个少年像是丝竹水乡缠绵悱恻的春水凝成的一般,温润素净,看不到丝毫的棱角,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武将的杀伐之气。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本事担当起千军万马的调度者呢?
当血淋淋的尸骨摆在面前,他会不会迟疑,会不会胆怯,会不会犹豫,会不会直接吓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到了真正需要发狠的时候,看着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脊背发凉。内里与外在的巨大差异,每一个将领见了,都心惊胆寒。
段德收回思绪,见苍天素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明天的战役会不会顺利,正想开口劝慰,苍天素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我在想如果真的攻打下了这座城池,该怎么处理城中的普通百姓。”
段德愣了愣,神情复杂地跟着他一块儿看向这个无极大陆上驰名遐迩的战争城池。
戚国的建国名将薛瓶夜一生东征西讨,建立了赫赫战功,戚国现在守着的土地有不少是他一手从苍国国君手中夺来的。
薛瓶夜晚年功成身退,就选择隐居在苍国与戚国交界的一个小镇子里,戚国的建国皇帝因此特意赐其名为瓶夜镇。
几百年来,这个原本边陲不起眼的小镇已经不断扩大,再加上两国国土的变更,已经不是那么靠近偏远地区了。
现在的瓶夜,由小镇变成大城,已经繁华无双,成为戚国东南部数一数二的富贵名城。苍国人曾经五次历经万险,成功攻下这座城池,但是当大军休整一番后继续向戚国内部挺进时,无一例外的,这里原先居住的百姓都会举起刀枪,将大军留下防守的稀薄兵力消灭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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