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资料的来源不同——军营的情报是官方说法,赵六那份是道听途说小道消息,段家则是安插的人马探子在起作用——三份资料在某些细节方面甚至会给出三种说法,苍天素妄图在其中挑拣出正确的那一种,实在是耗尽心力,累死累活。
苍天素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把厚厚的一沓递给他:“我原本以为只是跳梁小丑,没有想到,这位看在生母份上才能在夺嫡战中存活下来的王爷,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倒是听说,跟当今圣上是双生子的澄王爷是因为一个女人甘愿退出十七年前那场混战的,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大皇子,如果你去平乱,指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人家二话不说就弃械投降了。”李仁锵冷哼一声,恢复了刺头模样,毫不留情地重戳主帅伤疤。
苍天素沉默一下,低下头笑了:“所以我在以前一直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与其抱希望于因为自己的退出忍让,心爱的女人可以被苍景帝好好相待,倒不如用战马和刀枪,把心爱的女人抢过来。
苍景澄为了天下第一名妓丢掉了爪子,拔掉了牙齿,甘愿退出皇位之争,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第二年,新皇帝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皇位,就是香消玉损,芙蓉泣血。苍景帝做起翻脸不认人的勾当,远比苍天素得心应手。
苍天素最初收到赵六不怀好意送上来的情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苍家出现一个情种就算了,也不算是多么可怕惊悚的消息,关键是——这个情种跟苍景澜是实打实的孪生兄弟。
莫非一个是养大的儿子,一个是养大的胎盘?西北军主帅捂着胸口,惊吓得差点痉挛,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分田地,打土豪,分家产,杀仇人,免赋税,招兵买马,赏官赐爵。苍天素看了今天收到的情报,才算是勉强相信,苍景澄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头热血的单细胞生物。
叛军所过之处,招揽农民文人,屠戮地主豪强,占领区大小商人一律杀光。苍天素一点都不怀疑澄王爷对亲哥哥的痛恨,走的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算叛军最后能够被剿灭,苍国最富庶地域全都伤筋动骨,毁得彻彻底底,没有十几年的休养生息,经济生产压根恢复不过来。
在云州锦州喘过气之前,苍国别说是发起战争,连自保的能力都有待评估。
他不愿意深想这股惊天的恨意从何而来,合上书册,没有管李仁锵此时的脸色,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苍家男儿多薄情,无论痴男怨女,怎样缠绵悱恻,怎样可歌可泣,隔尽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也挤不进他们的万丈雄心。
自从来到鱼兰,已经恨上了苍景帝的苍天素一直在探寻,他心目中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才华横溢心中锦绣的英才?还是乾坤在握清心冷情的智者?
在苍天素第一次看到段德含笑轻拍着段羽毛茸茸头顶的时候,西北特有的凉薄空气沉默着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种强烈的失望,在两相对比后,在他的心中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原来,他一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父爱”,不用丰功伟绩,不用万人称颂,不用传奇倾国,只不过是挺直的脊梁,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笑容。
苍天素终于明白自己年少时的无知,他在人生最开始阶段,对于父亲的定位完全是错误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固然需要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圣人,可是一个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个父亲。
天底下有一个最最恶俗的问题,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你会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一如此时,西北军的主帅默然无声,席地而坐,一边对苍景澄的天真斥责“愚蠢”,却又忍不住在想,若然当初娘亲有足够的决然转身回望,奔向那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子,此时该是哪一番光景?
纵然没有赫赫战功,没有万世美名,没有交口称赞,安心做一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混吃等死,天下间到底有两个血缘至亲,会亮起一盏青灯,无怨无悔等他有一日浪子回头,叩响轻掩的门扉。
苍天素一直都知道,世界上终究有一种爱,李宓给不了,段羽也给不了,它只能来自于一位父亲。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苍天素在心底一遍遍重复,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的假设,只是设想一下罢了,为什么胸口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回京
苍天素用虎符开路,各路军队将领同心协力,澄王爷的谋反很快被压了下去,战火几乎蔓延到了帝都,遭到洗劫的城镇数不胜数。日后的恢复工作才是重中之重。
苍天素合上手中的圣旨,好心情地翘起脚尖摸了摸段羽的脑袋:“明日就能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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