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眯着眼睛扫了众臣一圈,忽地笑容一敛,冷冷道:“还有哪位爱卿有话要说?不妨一起。”
众臣安静了片刻,就见刑部尚书一步跨出,大声道:“陛下,臣以为,宋大人所言过于危言耸听。”宋铮脸上肌肉一抽,忍不住抬头怒道:“蔡大人何出此言?”
蔡荃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御座上的天子径自说了下去:“皇上登基三年,夙夜匪懈,事必躬亲。平日我等为臣的尚有休沐之日,皇上却一年中难得有一天能好生歇息的。年初时皇上龙体抱恙,还日日坚持临朝,未有半日懈怠,这些事情宋大人难道不知?短短三年多时光肃清朝堂,整顿吏治,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在宋大人看来难道还不算治国平天下?”说到这他似是气愤难平,停下来重重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等身为臣子,不能多为皇上分忧,致使他如此辛劳,不说心中抱愧,多多反省进取,反倒整日揪着后宫中皇上的家事不放,这又是宋大人从哪本圣贤之书上学来的道理?”
要知宋铮还未做成铁面御史,蔡荃这铁面尚书却早已威名素著。上至天子下至同僚,人人都知他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平日这武英殿上,属他直言不讳地顶撞皇上最多,也属他和同僚一言不合争得面红耳赤的次数最多,但萧景琰一向欣赏他这种耿介的脾气,从来不以为忤,其他臣属渐渐也知他是就事论事,并不会挟私报复,也都不和他计较了。
所以此时他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不但没人以为他是有意逢迎讨好皇上,反而无不暗暗点头——今上本是位明君,这一点恐怕没人能够否认。若说他养了个男宠在后宫,就此便成了昏君,恐怕也确是说不过去。
蔡荃接着又道:“臣执掌刑名,大梁律里可没哪一条写着不许天子宠幸男色。皇上又没封他做官,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藏在深宫之中与人无尤,怎见得就碍着皇上齐家修身了?何况宋大人刚才也说了,后宫是皇上的家事,真有什么逾礼之处也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来管,轮得到宋大人您操这份儿心吗?”
宋铮犹自不服,跪在地下道:“皇上勤政爱民,臣岂不知?可是那苏伍既是个以色侍君的,人品德行必定堪忧,有这样的人常伴君侧,臣等岂能安心?他才进宫不到半年,便挑唆着修建浴池供他享乐,皇上一向节俭自律,若不是他……”
萧景琰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龙椅扶手捏断。他今日一忍再忍,一方面是对群臣的反应早有预料,另一方面是梅长苏自庭生册封那日起就千叮万嘱,叫他不可为了自己在朝堂上和群臣争执,可这时听宋铮越说越难听,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道:“宋大人对朕后宫之事,倒像是比朕自己还清楚了。朕已说过,修建浴池是朕的主意,宋大人既说奢靡,我们便来算算这笔账。”
他一口一个宋大人,宋铮就是再蠢也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火了,他虽想做铁面御史,却并不想拿命来换这名头,当下低了头连说“臣不敢”。
萧景琰却不理他敢不敢,沉声唤道:“沈追。”
沈追连忙出列躬身:“臣在。”
萧景琰问道:“修建圭甲宫的浴池,统共要花多少银两,你心里可有数?”
沈追自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可巧臣昨日才与内廷司的黄主司对了一下账,心中大概有数。”当下翻着那小册子一项项报来,石材物料多少银两,匠人的工钱多少银两,甚是清楚详细。最后报了个总数,笑眯眯地道:“究竟是依着原有的宫室改建,倒也不算太过靡费。况且皇上这几年后宫花费极少,省下了好大一笔银子,就算上浴池建好后每日木炭的钱,也够烧好几十年的。”
萧景琰微微一笑,心道沈追果然通透,后面的那番话不等他问便说尽了。瞥了伏在地下的宋铮一眼道:“宋大人还有何话说?”
宋铮惶恐道:“臣糊涂,请皇上恕罪!”
这时把小册子放入袖中收好,还未退回朝臣列中的沈追忽然对站出来附议宋铮的其中一人笑道:“李大人,上个月您府上新建的花园落成,下官事忙没能亲去道贺讨一杯酒喝,在这给您赔礼了。但听去了的同僚说,那园子美轮美奂,极是精致。李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再让下官去开开眼界才好。”
他笑得一团和气,那个李大人却顿时脸如土色,他修那园子所花银两何止皇上那个浴池的百倍,建成后还广邀宾朋大排筵宴的热闹了好几天,这时被沈追当朝捅了出来——而他还站在弹劾皇上男宠奢靡铺张的队列里……
李大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也不敢抬头去看皇上,一边呵呵干笑着:“沈、沈大人说笑、说笑了……”一边悄无声息地缩回了他原先站的位置。
萧景琰暗暗吁了口气,正在想多亏了蔡荃和沈追,这下总算可以退朝了,谁知还站在原地没动的蔡荃忽然又说话了:“皇上,臣还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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