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澧兰正在园中烹茶,清俊的眉眼,恍然而过的妖冶,隔着袅袅的热雾隐约匿没,白衣沾了曦光初染的霜华,潮汐般随风迤逦起落。
“殿下。”
谢澧兰眼见来人拾级而来,沉毅不变的面色,玉质光滑的手指拈起了茶水壶修长的柄,“我还没起,让天使再等候两刻。”
分明是起了,却睁眼说胡话啊。
那人瞪着眼睛不说话,谢澧兰轻叹,“何事?”
藏蓝软缎锦袍、作劲装打扮的青年,恭谨地站在远处纷纷扬扬的朱槿花里,“殿下的尸首……找到了。”
谢澧兰终于脸色微变,他侧目而来,“详说!”
“是。”闫风将今日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道出,“北燕的摄政王对殿下的身体有不轨之心,属下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偷梁换柱,将殿下的尸首转手而出,但那尸首虽是在北燕雪地藏着,可是因为毒入骨髓,早已损坏,面目全非……”
“停。”越说越偏,谢澧兰扶了扶额,“孤不想知道那具尸体毁坏到了何种程度。”
到底是自己曾经的身体,能跑能跳,四肢健全,比起他现在这副僵硬的、一经风寒便大病缠身的皮囊来,谢澧兰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怅惘。
但老天既然还算长了眼睛没有收走他的性命,如此拳拳厚待,岂能辜负?
“是,殿下的尸首,因为遍身是毒,所以……”
谢澧兰终于忍不住要瞪了眼闫风,“别再说‘殿下的尸首’这五个字!”他听着瘆得慌。
闫风果断被噎住了。都既成事实了,殿下使什么性子呢。
“是,殿下的……身体,因为无法挪动,现在仍安置在索阳,尚未入土。”
“那就别入土了。”谢澧兰熄了炉子里的火焰,淡淡地撇唇,“我会亲自去索阳城。”
“殿下?”闫风纳闷。他自然应该觉得奇怪,以谢澧兰的身份,留在朝中是四面楚歌,虽然手中还握着一点私军,再加上卫子臻的影卫相助,是如虎添翼,可要逃离月州这座藩篱却仍显得不够看。谢澧兰这自傲而笃定的口吻,还真是熟悉的旧日里的目下无尘。
缘何觉得熟悉?
因为殿下死之前,对那个北燕摄政王也是这么一副态度……
“刚愎自用害死人啊殿下。”
闫风喃喃自语了一声,谢澧兰瞟过眼来,“你要说什么?”
“呃……”闫风噎了噎,道:“无事,属下没有任何想说的。”
谢澧兰不再与他谈论这个话题,将石桌上的杯盘随意顺手地拾掇了番,便整着那袭高雅无垢的白袍,施施然往园外而去。纤薄的身影摇落身后的那一串朱槿花,绯红的花朵,雨丝一般地零散而坠。
“北燕皇子,请吧。”
宦者提尖了嗓音,探手为其让路。
谢澧兰微微抿着唇,没有任何答话,便坐上了马车。
那座宛如矗落在云间的宫殿,久违的奇伟巍峨,恢宏得令天子脚下的百姓只敢仰视。
谢澧兰从容的下车,唇上覆着雪白的巾帕,但沾了一缕绮艳的红,他袖手将其留下,搀着宦者侍从的手悠然地扬唇道:“月州的风景,与北燕到底不同。”
宦者听着像是恭维,但仍在心里嘲讽了句。自然不同,北燕弹丸之地,又拥据塞北,如何比得了这中原的繁华富盛。
永真帝的召见显得有几分随意,仿着民间清谈,在宫中置了淡朱红的髹漆案几,三杯两盏淡酒,龙涎香和沉香木焚了火,在炉中适意吞吐着雾色。
永真帝见到谢澧兰,免了那些虚礼,将他打量了一番。
“卫子臻走了,留你一人在此,你不恨?”
“为何要恨?”谢澧兰挑着纤长如黛的眉梢,淡淡的眼波,盛满了一池霁月风雅,“陛下,天下事,以利而聚,以利而散,我与他之间也是如此,他为的是替九皇子雪恨,我的所求,却在月州。”
“你求什么?”永真帝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年,从来不是卫子臻的俘虏,而是池中金鳞。
懂得遇时而上,能言巧辩,最重要之事,是永真帝明白,这个少年有多么会把控人心。从九子早逝之后,从未有如此令他也血脉激荡的人物出现。
“有一样东西,需要面承给陛下。”
谢澧兰柔弱地后仰,手指伸往那方广袖,带刀侍卫以神色凛然,落入谢澧兰的眼底,却激不起半分波澜。
未几,永真帝的面前多了一道虎符。
这是月州的虎符,只属于永真帝的私兵。他曾经将那半片双手交托给月州百年一遇的太子——独孤珩。
“朕的第九子,在你手上?”永真帝压制着心潮巨浪,深黑的眸底惊风乍起,手指抠入了案几底的红檀木中,“谢澧兰。”
这是近乎沉怒的一个声音。
“不算。”谢澧兰淡淡地笑道,“不过人是活的的话,倒是可以这么说。”
言讫,他又往后仰了仰,“陛下最好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在下心虚不胜。”
永真帝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谢澧兰将虎符推给他,“害死九殿下的是北燕摄政王,与我无关。这片虎符,我一个北燕人拿着,犹如鸡肋,与其将来落入有不臣之心人之手,不如现下物归原主。不过,谢澧兰想用这个,求得陛下一个应准。”
“你说。”
“此事说来倒也简单。”
时辰一点一滴自龙纹雕绘的沙漏中走失。
暮色渐至,华灯初上。月州又是一片景明和盛的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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