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廖吉祥的净军!早传说他有一只几十人的宦官小队,从甘肃带过来的,都杀过鞑子见过血,是阎罗殿前挣命回来的人。
屠钥和他的人不动了,谨慎、甚至惊恐地往后退,大雄宝殿上“咚”地一响,下头的人吓了一跳,全循声往上看,原来是阮钿拍上门出来,他瞧见这阵仗,噗嗤乐了:“大家伙动了,我以为什么事儿呢,”他咯咯笑得张狂,“原来是屠千户!”
他原地蹲下去,在最高那级石阶上无赖地摇晃,“张彩,人家就带那么点儿人,你这么玩……好意思么?”
他话说的是张彩,难堪的却是屠钥,没有比这更驳面子的了,他青着脸退后,刚退进人群,后头又有人大剌剌地呵斥:“前头的让开!”
他转头一看,一队白衣宦官托着戗金铜盘鱼贯上来,每盘上都是十两一锭的纹银摞成的供奉塔,带队的是金棠,从屠钥身边蹭过去时,他倾着头,一对丹凤眼水灵灵的,里头有少许讥笑的意思:“屠大人,”他瞧了瞧他空空的两手,“你也来供养?”
屠钥的脸唰地红了,他没带什么来,只带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郑铣每年的香火钱是他孝敬,五百两已是尽了心意了。
“维那,”金棠敬称那管事和尚,“请屠大人去我常用的禅堂,找几个会说话的好孩子陪着,吃杯热茶。”
他这是好话,话里却不是好意,屠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咬牙,拂袖便走,这时候香客里贸然有人嚷出一句:“那盘上托的不是银子,是老百姓的矮梨树!”
屠钥陡地站住,在场的人和他一样,都瞠目结舌,屠钥转身去看,众人侧目盯着一个青年,高个子,斯文面孔,是北京来的谢一鹭。
谢一鹭神色坦然,旁边的屈凤却吓坏了,甚至不敢伸手拉一拉他,石阶顶上,阮钿大张着嘴,缓缓站起来,正要放几句狠话,门里传出一把纤细得近乎缥缈的声音,冷冷说道:“开门。”
诵经声停了,朱红的柳叶格殿门单开一扇,阳光投进晦暗的大雄宝殿,照亮了佛前一块方寸之地,那里附身跪着一个人,窄袖白袍,扭头看着殿外,头上是熠熠的金灯香火,和释迦牟尼佛不动不破的慈悲容颜。
谢一鹭瞬间哑然,这人有一股气韵,和石阶上那队气势汹汹的净军无关,和铜盘里那堆高高搭起的银子也无关,不是位高权重的霸气,而是沉淀到骨子里的从容。
这是廖吉祥吗?谢一鹭诧异,和郑铣太不一样,郑铣浑身透着奢靡煊赫的人间烟火,他却冷冷清清,若不是鬼,便是仙了。
一个大个子弯腰去托廖吉祥的手,谢一鹭认得,是亦失哈,他小心翼翼把姓廖的从蒲团上挽起来,这位大珰是真的瘦削,那挺拔蕴藉的样子本该是一竿竹、一支枪的,可稍一迈步,便叫人失望了——他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是个跛子。
“督公!”所有穿白的宦官都跪倒,跪得很低很齐,训练有素的步调不是织造太监该有的,比镇守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廖吉祥瘸的是左腿,像是膝盖坏了,受不得力,亦失哈紧紧护着,仿佛护着一位娇小姐,谢一鹭惊讶于他的身量,那一捻细腰,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只手也能折断,他戴麒麟补子,窄小的脸孔雪片似地白,五官极浅淡。
人没到跟前,谢一鹭已经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檀香,春风挟着,又掺了草叶味,仔细辨认的话,还有甜甜的牛乳气息。
亦失哈紧着步子把人搀下来,因为站在阶上,廖吉祥居高临下,那眼是玲珑眼,薄薄的双眼皮,嘴唇是菩萨像上常见的,谈不上美,但着实丰润,他沉静地把谢一鹭瞧着,问:“什么名字?”
谢一鹭从没这么近地和权贵对视,不禁看得出神。
“问你叫什么。”亦失哈催促,谢一鹭两颊一红,磕磕绊绊报上姓名,廖吉祥寡淡的脸上没有表情,金棠、阮钿、张彩、阿留,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着他吩咐。
“阮钿,”最终,廖吉祥一偏头,点中了这个安南人,“记住了吗?”
阮钿的表情怎么形容呢,像是在外头斗惯了的恶犬到主人面前露出肚皮,撒着欢地摇尾巴:“记住了!”
廖吉祥咳了咳,扣住亦失哈的手,阿留一眼看见,立即下去替他开路,老百姓躲瘟神似地把路让出来,亦失哈在石阶上蹲下,托一片羽毛那样把廖吉祥驮到了背上。
织造局的人分批退去,过小山门的香客们叽叽喳喳议论,一片谩骂声里,谢一鹭听屈凤说:“这两天你别出门了。”
“不至于吧,”他强自笑笑,有意表现得洒脱,“大不了把我再贬到辽东去。”
屈凤拽了他一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恼怒地瞪着,“他叫的是阮钿!”
谢一鹭不解,屈凤先是沉默,而后一声叹息,“他若叫的是金棠,你还有命……”
谢一鹭懂了,再不懂就是迂了,他安静一阵,然后说:“来吧,我等着。”
这话屈凤没接。
从折钵禅寺回城,谢一鹭和屈凤分手,急急去了灵福寺,对着石灯探了又探,仍是一无所获。那个人不愿见他,他空抬着两手,在新长的小草丛里颓然坐下,落寞,也许还有那么一丝埋怨,他把头沉沉折在胸口。
带着一屁股泥回家,他一头扎进书房铺纸研墨,挽着袖子几次要落笔,都生生停住,倏地,一滴泪打在纸头,他使劲揩了一把,匆匆写下:生死荣辱,旦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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