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自古乃魑魅魍魉发迹之地,从小听鬼故事长大的乳娘信以为真。
绕了几条街,乳娘见人烟稀少无甚看头便放下车帘,初来乍到的她却是不知,禁宫已近在咫尺。
下车,上轿,自掖门入。
奶娃娃睡得酣畅,抬轿太监手脚麻利,走在积雪扫清略带湿滑的夹道内毫不颠簸。
乳娘心跳如怀揣了七八只上蹿下跳的小兔子般,谨记端王所说入宫后不多看不多听不多言,坐在四面密不透风的华贵轿子内,眼睛几乎都不敢睁开。
许久,落轿,太监压轿请帘,满面堆笑。
乳娘抱着奶娃娃出来,木然跨过门槛。抬头,呆在了原地——
端王与她说,太和广场前除皇帝外,其余人等需得落轿下马,徒步穿过太和广场方能自两侧的走道入殿。端王顾及她是个山野妇人,恐她不懂,说得尽量简洁质朴,乳娘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晓得了。眼下,却被望不到边际的“广场”给吓住脚步,身披盔甲手握红缨枪铁盔落满霜雪的英武兵士长龙般自她眼前排过去,越到后面越同蝼蚁一般,细小如芝麻。
乳娘仿似踩在雾里云端上,头脑发蒙,连自己如何走进太和殿的都不知晓。待清醒过来,盯紧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诚心诚意地磕了几个响头,发白的嘴唇如筛糠瑟瑟发抖,忘了如何请安不说,更忘了将怀里的奶娃娃唤醒。
她不敢抬头看皇帝,只掀了掀眼皮,用眼角余光瞅。一层层铺了地毡的台阶瞅上去,瞅见一张赭黄色布帛铺满的长桌视线便再越不过去,长桌上放了一只流光溢彩的铁匣子模样的物事,乳娘从未见过,多看了几眼。忽地“当”一声脆响,不知从何而来,像姑苏山寺的金钟铜磬,又依稀比它清脆悦耳些。
乳娘面如菜色,疑心是否自己被刘铎带错了道,给拐进了什么妖魔鬼怪变出来的食人洞,洞主夫人指不定便是那血盆大口的皇后。正当此时,又响了接连□□下,乳娘双腿发软一屁股摔后退好几步。
奶娃娃在她怀中,应是被吵醒了,抬起粗短的手指揉了揉眼皮,却不睁开,眯着一条缝,光线丝丝缕缕涌进来。
皇帝大笑,伸手将那铁匣子倒了个面,指着内里摇摇晃晃秤砣一样的物事:“勿怕,这是自鸣钟,西洋人用它来估摸时辰。”
自鸣钟!
奶娃娃倏地睁眼,仔细打量起来。她前世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时代,是个兼职演员的调香师,某天夜里用新买的望远镜观赏天文奇观,看着看着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般,渐渐没了生息。重生已有一年,整天困在姑苏乡野山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辈子的父母为生计发愁,聊天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术业有专攻,她对经济物价一窍不通,根本无从揣测到底是重生到了哪个朝代。
晋朝,她脑海中的晋朝就是篡魏的司马炎在洛阳建立的晋朝,可她姓唐不姓司马,虽说因为她爹造反,她从出生就没能落籍在皇家,唐姓却确实是国姓。再听周围人对话,并不是特别文绉绉,属于她能听懂的范围内。刚才她半眯着眼睛偷瞧殿内的陈设,觉得与自己前世参观的北京故宫有些相像,而男人不留辫子头,束发戴冠。她便大胆猜测也许是与明代平行的另一时空,明万历年间由利玛窦将自鸣钟引入皇家,皇帝御案上的这只精巧的自鸣钟印证了她的猜测。
乳娘得皇帝赐座,越发坐立不安。
皇帝抚慰她几句,忽见她怀里穿红挂绿的奶娃娃醒了,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谙世事地和自己对视,咬着一截手指头,目不转睛,雪白细嫩的脸蛋,可爱至极。皇帝方想起,宗牒玉册里无她名字,遂向乳娘问道:“她序齿行几?可起了名?”
皇帝病症初愈,赭色的九龙云纹团领袍与攒珠翼善冠虽将他衬得气势威严,说话时细声软语,白净微须的面容更显出亲近的仁善。乳娘渐渐将慌乱的心平定下来,官话说得不顺溜,夹着乡音很是晦涩:“回陛下,小郡主行二,上面原有个哥哥。听夫人说,流放途中被冻死了。名字是有的,家门前有条河,当地人叫它潆河,老爷忧心小郡主同她哥哥一般养不大,愿她多吸收山河灵气身强体健,便向潆河借了个字。”刘铎唤唐潆作“小郡主”,乳娘伶俐讨巧,也这般称呼她,对于端王夫妇便依循家中旧称。
唐潆白眼一翻,这瞎话是她爹临时编的,故意穿chā_tā哥的悲惨往事,意图博得皇帝的怜悯之心,难为半字不识的乳娘能一字不漏背出来。她爹给她取名的时候她听着呢,她爹捻着一缕胡须,故作深沉地说:
“也不知道能否养活,不如叫‘潆河’吧。”
她娘啐他一口唾沫:“唐潆河,你也不嫌难听?”
她爹:“那便单名一个‘潆’。”
唐潆:“……”强行好听?
“唐潆?”皇帝若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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