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文在国外读书时,从葱鼻子导师那里继承了一副尖牙利齿,专爱怼人心窝子,再加上邵一乾这个连四则运算都算得落花流水的极差生,脾气越发大,“废物!”“蠢货!”“垃圾!”一类的词就没断过。
起初邵一乾还挺难堪,后来被骂习惯了,锥子都扎不透的脸皮上又糊了一层挡唾沫星子的防护层,听刘季文自己火冒三丈地骂骂咧咧,稳如泰山地伏在桌子上算数,眼皮都不带抬的。
后来有一次邵一乾收破烂给人家结账,多算了十来块,吝啬鬼刘季文一听,好家伙,这么败家,把一根葱都败在里头了,我看你也甭喘气儿了,赶明儿在天台上做个自由落体运动,结束伟大的一生吧。
邵一乾在钱上的计算问题欠缺实在太严重,他出去逛个早市都能被坑。刘季文觉得,妈的,这不行啊,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拽着邵一乾去菜市场讨公道,插着腰站成一个圆规,把那个多坑了邵一乾五块钱的老大叔数落得灰头土脸,回到小阁楼里,又拎着他耳朵赏了一堆唾沫星子,这才认命了似的手把手教他算,从十以内的加减开始的那种。
榆木疙瘩是个什么样?没错,就是邵一乾这个样,脑子不灵光,讲多少遍都不开窍,刘季文想了个绝招,他找了一张超级大的白纸,贴在邵一乾的床头的墙上,上面罗列了五千道四则运算,一道一毛钱,做对多少道,房租就免多少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简直不虚,有“钱”这么个要命玩意儿贴在他床头,每天一睁开眼,定睛一看,一水儿的红叉,怒得他立时就从床上跳下来。
于是他每天晚上,基本都是哭死在五千道四则运算的石榴裙下的,郎有情不假,妾他妈没意,交回去批的题不能看错了多少道,太伤人,得数对了几道。
刘季文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个不出世的高人,抠是抠得狠了些,扣出了一种寡妇精神,但却叫人讨厌不起来,抠得有理有据,抠得泾渭分明。这高人有段时间总是在窄过道里自言自语,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来晃悠去,一会儿眉毛倒竖,一会儿笑得跟个狗尾巴花一样,把邵一乾看得心惊肉跳,以为他是个神经病院跳出来的。
某一天,刘高人得知这一茬,一边用牙签挑邵一乾脚底磨出来的血泡,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给他看一个东西:蓝牙耳机,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摊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用就成。
邵一乾顿悟,觉得哇……长知识。
他年底和刘季文一起爬上天台,听刘季文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地骂老天爷忒不是个东西,他吸着劣质的二手烟,平静地总结了流浪的第一年——
是泡在血和泪里,是跌在血和泪里,是摸爬滚打在血和泪里,现在只堪堪在那血和泪的洪涛里挣扎出了一层头皮,却遥遥地抬头看见深蓝色的夜幕上,启明星还在闪亮,一如往常。
他觉着刘季文是个伟大的逗逼,他觉得自己也很满足。
第二年,他实在忍不住,偷偷溜回家一趟,跑到坟地里给老邵头倒了一杯二锅头,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响头,又做贼似的躲过街坊邻居的视线,绕到自家门口往里看,只看见邵奶奶靠在树底下晒太阳,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正背对着门,坐在邵奶奶的脚边玩自己,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着无聊,又扯着一只小花猫的尾巴非和畜生比谁的脸更袖珍。
亲妹子,初次见面,不知道送个什么才能表达一个当哥哥的对她的热烈欢迎,于是他财大气粗地跑超市拎了五大包尿不湿,悄悄放在门口,自己走了。
转过身就被言炎逮了个正着,言炎,右耳朵眼儿里塞着一个洁白的助听器,笑意盈盈地站在身后朝他笑,比口型:“珊珊有个特长,就是特会尿床~”
邵一乾看着他从碎发下延伸出来的耳机线,心里有些怜惜,还十分感慨,这大概是家里唯一一个肯与他亲近的人了,就冲着这一点,猪尾巴的仇一笔勾销。
言炎又比划道:“等一下我。”
说完又飞回了家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管邵奶奶抹手用的冻疮膏,递给他说:“你耳朵烂了,再不抹药,该冻下根儿了。”
言炎自己耳朵受伤十分厉害,所以以己度人,觉得别人都应该好好保护耳朵,他养伤那一阵子,着实被折腾不浅,那种冰凉的药水一遍遍往外耳道里灌,一晃就感觉脑浆都跟着晃,稀里哗啦还有声音,罪遭大发了。
邵一乾领他的情,再次偷跑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本从刘季文那里收来的二手英语词典。言炎是邵家的叛徒这一点,真算坐实了。
邵一乾接过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那只几乎算废掉的耳朵,眼神里多了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悲悯,竟然分外柔和。
言炎一愣,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
刘季文亲自教他算数算了两年,这货依旧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动不动就在钱上栽跟斗,刘季文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成从神经病院里出来的,于是买了一副算盘,和一个真人发音计算器,不会算,会按键会拨珠子也行,再这么三七二十七地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一刀把他结果了。
自此邵一乾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但凡遇上个加减号,就是一加一,都得在计算器上按一遍才放心。他算盘也拨得十分溜,噼里啪啦一顿响,但算盘这东西,一遇到乘除就歇菜。计算器也不是万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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