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凌玉城已经全然没了睡意,在枕上支起身子,目光灼灼。“最大的事就是陛下登基……然后纳木岩带兵入侵,嗯,按照时间算,他应该是私自出兵,想要试试陛下的反应,结果大败而归,一回国就下了狱。两个月后,纳木岩因大赦出狱,那时候……”他嘴角挑起一缕微笑,“他们部族的军权,已经给陛下分拆得差不多了。接着就是陛下北巡,大胜丁零,以及,册立太子……”
“册立太子如何?”
“按说太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册立是早了点。然而,纳木岩是国丈,陛下既然夺了他的兵权,总要安抚安抚。再说,也不能让别的部族觉得,陛下就是安心要一族一族收军权的。”口气平平淡淡,和寻常与他闲话、评点史上治政得失一般无异。
“你说的是。”元绍微微点头。“那时候纳木岩虽然私自出兵,可朕刚刚登基,立足不稳,也不好对他大动干戈。后来他惨败而回朕才顺手处置,……宏儿是早产,身体弱,册了太子之后,三岁上就夭折了。”
镇压朝局、收取军权的机会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那里打开了局面。可是代价……
忽而意兴索然,叹了口气:“睡吧。”翻身向外侧卧,闭上了眼睛。凌玉城也再不说话,心里默默把元绍的话过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纳木岩兵败……入狱……收兵权……册立太子,大赦,纳木岩出狱……这一系列的举动,他十年以来一直反复推敲,然而之前的情报里永远缺少的最后一片拼图,就是太子乃是早产——前朝后宫的动作,就被这一条情报,简简单单地联系在了一起。
或者,正因为早产体弱,甚至很可能夭折,才有了被册为太子的机会?
那位北凉皇帝,心里永远只有他的江山,后宫种种不过是他拿来制约、平衡前朝的棋子,或许还要兑几颗子来换取前朝的利益。看他元后早逝嫡子夭折,高位妃嫔不是无出就是子女幼年夭亡,目前两个成年皇子母家都是微贱,就算后宫争斗本来剧烈,也未尝不是他有心计算的结果——就算觉得不忍,也最多就是叹一口气罢了。
不过——凌玉城在暗夜中无声轻笑,天子无私情,作为主君,这样的心性倒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面有一个没有提到名字但是很重要的人,you know who……
第25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
次日,大军过剑门关。
大虞皇室派出的送行人员到此止步,金吾卫、羽林军以及凌玉城携带的一干物资人口,浩浩荡荡近万人穿城而过。
凌玉城负手立在剑门关面向大虞的城墙上,遥望南方,默默无语。身后四五步之遥,元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再往后,一群大虞文武官员、凌玉城的几个亲信下属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踏入剑门关时,凌玉城突然提出,想到城墙上去看一眼。这话传到新任剑门关守将李远新面前,这个原先的宁武关副将期期艾艾,扭头去看大虞送行的使节。鸿胪寺少卿任君涛一脸为难,搓着手对凌玉城的亲卫队长陪笑:
“这个……到底是城防重地……您看……”
“什么城防重地!”贺留蓦地爆发了:“这剑门关里里外外,哪一处城防不是我家大人亲自筹划布置!看一眼又怎么了!大人他……”
“大人他只是想登高望远,最后看一眼故国而已。”一张娃娃脸的奚军越众而出,静静加了一句,“怎么,这都不准么?”
不等李远新想出托词,守卫磴道的士卒们已经默默低头,黯然让开了道路。
凌玉城出神地凝望着。面前展开的是大虞最北面的土地,宽阔平坦的大道从地平线蜿蜒而来,曾经被战火蹂躏铁蹄践踏过的土地已经恢复了生机,时值七月,稻谷在风中摇曳成一片青翠,举目望去千里沃野如锦如缎。
二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那是他曾经为之呕心沥血战斗过的土地,他曾经赌上了一切名誉地位乃至生命也要保护的土地,他曾成长于斯、歌哭于斯,曾经以为也必将葬身于斯,在这片土地上永远镌刻下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他初掌剑门将印,指着城下发誓“令胡虏一骑不得过此关”;还记得那年雪夜轻甲追杀百里,归来时城边小摊上热腾腾的羊汤;还记得在他铁骑庇护下的第一次丰收,当地父老献上的金黄新稻……
还记得重镣之下接到圣旨,金黄云龙锦缎为地的旨意上明明白白写着,令他,和亲北凉。
那日他跪倒筵前,一刀当顶直下,劈开银冠,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此委身夷狄,再非华夏衣冠人物。
凌玉城蓦地抬手。
铿然一响,束发玉冠掷落在地,银丝盘成的冠胎扭曲歪斜,羊脂美玉片片飞溅;再一扬手,绾发的墨玉簪狠狠砸在城墙上,摔成数段沿着墙头滚落下去。
反手握发,寒光一闪,满把长发齐齐截断。凌玉城右手还剑入鞘,举至齐肩的左手慢慢松开,身后北风劲急,指缝间乌丝被风裹着,一丝一缕离开掌心,散入城下的道路田野、树丛河渠,渐渐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元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远眺故国、抽簪掷冠、挥剑断发,凌玉城一直神色淡漠,俊秀的侧脸无喜无悲。唯有他随风散去满把断发时,元绍恍惚觉得,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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